24. 膽小成全英雄　魯莽難完大事

　　似謎似密的尼米茲號穿海巡弋，使憂心者擔心，敏感時期這麼一則「出口轉內銷」的消息，很可能火上澆油，讓對岸抓到「外力介入」的把柄。

　　南斯拉夫內戰千種萬種均有討論，唯有一條待人問津，那就是內戰不「內」的外部因素究竟幾何，恐怕需要歷史考證。戰爭之前南國境內獨立運動如火如荼，斯洛凡尼亞、克羅埃西亞等聯邦成員宣布獨立後，國際上保持了相當一段時間的沈默，奧地利（筆者居住所在）因為民族和地緣關係，雖欲率先承認，國會爭論幾次之後仍不願當第一個「好人」，他們怕揹歷史的「黑鍋」，德國不怕涉嫌「民族情結」幾周後給予承認，不幾日奧國跟進，最後這些獨立國家紛紛得到聯合國的承認，可謂這兩個國家「務實外交」成本為零。好事剛剛開頭厄運接踵而至，各獨立國為爭版圖和管轄最終爆發戰爭；戰火一起歐洲大國又成「好人」，禁運武器彈藥是第一件可歌可頌的「不介入」壯舉，承諾的承諾，保證的保證，藍色多瑙河上點點風帆，有多少黑色軍火過境至今仍以尼米茲號穿海是謎是密。

　　人類內戰歷史中，有一頁勝敗雙方難以啟齒的啞子吃黃蓮，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那種把「強大友人」的後盾視做無懼戰爭的強心丸者，適宜重溫五十年前美國是如何「負責任」的調停國共之爭。其實政治友人之政治友善，不過是隨利益變化而變化的遊戲所能實際分享的頂多是心理勝利。

　　大家都在說化解台海危機要靠中國人的智慧，可是中國人的智慧方方面面，以內鬥的智慧而言不過四個字：能掐會算，掐人之短算己之長。所謂以長攻短無往不勝，然而正是這個長短的計算最缺乏客觀實證，結果形成洋人稱為雙方之誤判。那邊以為砲聲隆隆（自己所長）必定打掉某某威風，這邊以為鷹派興起必定已是某某位子不穩（敵人所短），幾個回合下來雙方並無大徹大悟。欲大悟必先愚其「智」，大家退後一步做一個不「智」的弱者，「笨」到不怕挨罵的程度，好像決鬥時放下英雄身段一般：妥協。然而談何其易，妥協不就是投降嗎？

妥協等不等於投降，絕不能從字面理解，因為妥協有面子與裡子之區隔，面子「輸」了，裡子卻可能是雙贏。蔣氏父子的時代，台灣最沒「面子」，既退出聯合國又與聖友美國斷交，可是經濟奇蹟，社會福祉的「裡子」不正是在沒有面子的時代「閉門造車」的結果嗎？既然你可啞雀無聲，我就可以把你當作虛數的「敵人」，而苦心對付蘇美兩強。刋

𤪦𤪦中國人的智慧並不偏重實證與經驗主義，因此妥協究竟是不是服從大數定律，究竟在決策中出現的頻度如何，只好借用洋人之智。著名的國際關係專家（美）陶意志（K. Deutsch）利用許多搏奕理論的模型，探討國際關係中對立雙方如何由氣勢洶洶的勢不兩立最終走向妥協，其中有一個他叫做「膽小鬼」的模型很有借鏡意義。兩個對手在一條單行道上迎面相向高速駛車，誰先從馬路中間避開誰就是膽小鬼，而魯莽拒不讓路的則被圍觀者視為英雄，如果兩個同時避開，半斤八兩無所謂輸贏。如果你知道我想活，我也知道你想活問題很簡單，可是千鈞一髮之際如何根據對方的決策而決策呢？上萬次電腦模擬的結果揭開了衝突過程中英雄本色幾何，原來百分之七十三以上的概率是決鬥者選擇膽小鬼的策略。

　　其實中國的大智大慧者能掐會算的諸葛亮並不顧全面子，馬謖失街亭後諸葛並無大兵可屯，毫無面子可言，於是城門洞開，撫琴而唱：你來來來。空城一計反敗為勝，誠實的弱者不去逞強，反倒寫上一筆英雄的故事。

（本文原載於一九九六年二月七日《中國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