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晚安,媽媽》文本中的飲食符號

黎映辰  Li Ying-Chen

台灣藝術大學戲劇與劇場應用學系碩士班研究生

摘要

 

本文以羅蘭.巴特的符號學分析瑪莎.諾曼劇作《晚安,媽媽》中利用飲食符號的呈現方式與傳達的意義:以飲食作為物質手段,內化成為劇中人物性格以及意識形態,並作為劇情設定的佈局。

符號學研究者多透過「直接意指」(能指)、「含蓄意指」(所指)等修辭的手法,完成文本的內在分析。筆者透過羅蘭・巴特的符號學,分析劇本中飲食的意義運作模式為何,探討劇作家何以選擇「甜食」貫穿全劇,並利用「甜食」符號做為母親對女兒的控制及壓迫,換言之,視飲食為一種能指符碼,指涉出各種面向的所指意義。

 

關鍵字:羅蘭.巴特、符號學、瑪莎・諾曼、晚安,媽媽》、飲食、暴力

                    

A Semiotic Analysis of Food in Night, Mother

Abstract

In this study, I take a further step to draw on Roland Barthess Semiology methodologically to analyze the presentation and symbolic meaning of food in Marsha Normans Night, Mother: with food as a material means to internalize the roles character and the ideology of the play.

Researchers of semiotics usually analyze drama texts through the concepts of  "metonymy" and "metaphor," to complete internal analysis of a text.In particular, I will analyze the mode of operation in Night, Mother, how the foods are symbolic, and why the dramatist places sweets throughout the play as a representation of the mothers control and oppression of her daughter, Jessie. In other words, the food in Night, Mother serves as a signifier, referential out to a variety of aspects referring to the signified. Through the foods in the play, I intend to present a different look at the dramatists text by exploring the meaning behind the foods that seem trivial at first sight.

 

Key words: Roland Barthes, Semiology, Night, Mother, food, violent

壹、導論

一、  前言

本文嘗試從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1915-1980),的符號學semiology觀點探討劇作家瑪莎・諾曼(Marsha Norman)劇作《晚安,媽媽》(Night, Mother, 1983)的飲食符號指涉,筆者主要依據羅蘭・巴特早期著作符號學原理》以符號學中「組合段」、「系統」,以及「直接意指」、「含蓄意指」的角度說明《晚安,媽媽》中出現的飲食如何構成意指系統及其運作的方式,深入探討劇作家何以藉劇中飲食符號塑造劇中人物之性格以及意識形態。

羅蘭・巴特將原本屬於語言學的符號理論,廣泛的運用於其他領域,如:文學、藝術、流行時裝、飲食….等文化活動或產物分析上。此外,他結合許多當代的理論成就,使符號的分析脫離了傳統的分析性質和思辨性質,聯繫於整個社會文化的脈絡中,成為了一門典型的跨學科研究。羅蘭・巴特將藝術作品視為整個社會文化的一部分,意義是從整體文化中藉由觀者的主動參與才能汲取出來。

羅蘭・巴特從不給分析對象下一個最終的答案,文中所分析探討的指涉是操作性質的,而羅蘭・巴特這樣的態度的確也延續影響當代思潮—崇尚意義的多元性、可能性。在這樣開放性的討論中為戲劇文本留下更多的討論空間,而筆者在本文中想探討的是透過羅蘭・巴特的符號分析當代劇作《晚安,媽媽》,劇作家如何利用飲食作為媒介,所指與能指兩者間的激盪,希冀為戲劇文本詮釋方式或理論研究尋求更多的可能性。

 

二、 觀點設限

 

羅蘭.巴特所提出的符號學並不限於語言的範圍,而是比語言更廣泛、更抽象、更具普遍性的符碼或代號,著作符號學原理》即是關於作品內在結構的分析。我們若單從語言學或與語法學的角度來理解巴特所舉出的這一些符號學概念,將錯失巴特的精采處。在巴特的符號學中一個文本的語調、甚至是發生的方式或腔調、人物的姿勢…都可以被視為符號。預期掌握劇作家的創作動機可能是困難的,這也是我們在研究戲劇文本時最常遇見的難題,無論是莎是比亞或是當代的劇作家,其創作之文化背景或其意圖都無法掌握全貌。然而羅蘭・巴特的符號分析卻提供了一個兼容並蓄的詮釋態度,把作品的討論至於各種社會文化的層面,而能夠包含不同的詮釋方式。

 

貳、飲食符號相關研究

 

從社會學或文化研究(人類學研究)角度所進行的食物研究,一些特定食物在不同歷史階段扮演的角色,例如,Salaman研究馬鈴薯,Mintz研究糖,包含了從各個不同學派進行的研究與詮釋。功能論者強調食物的品質與實質效用,結構主義則更廣泛、更深層地探究食物慣習產生的原因和意義,例如「品味」是如何在文化中被「形塑」出來,在社會中又是如何被掌控。本篇文章的研究重點在於論析劇作家在撰寫文本時,何以選擇出現在其劇中的「飲食」,換言之即是劇作家在創作時對符碼所做的「形塑」及掌控。筆者希望透過羅蘭・巴特與《晚安,媽媽》中戲劇符號的對話,更滲入到劇作的詮釋當中,也更近一步對於我們當代文化的複雜結構做更進一步的掌握。以下為飲食符號的相關研究論述:

一、 羅蘭.巴特對「飲食」符號的認知與解讀

「符號」是由「被表示成分(所指)」和「表示成分(能指)」所複合成,如「食物」的本質是填飽肚子,卻被塑造成「營養品」的神奇功能表達給消費者,因此「食物」作為「營養品」而被加以運用,甚至被當做符號運用。羅蘭巴特著作中《符號學美學》(1993)、《符號禪意東洋風》(1997)及《神話學》(1997)皆提及飲食符號的相關論述。巴特旅遊日本時的著作《符號禪意東洋風》就文化層面,以許多日本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事物作出發點,鋪展成一面,為它們灌注了符號學的意義,日本的每一絲小細節充滿潛在豐富的文化所指與能指,在羅蘭・巴特筆下,飲食與文化息息相關。

二、沙林斯「食物作為象徵符碼」

在文化的研究途徑當中,沙林斯(Marshall Sahlins)在一篇「食物作為象徵符碼」(Sahlins, 1983)的論述提出,進餐(meal)、飲食(eating)、外食(dining out)均代表食物的不同社會功能與文化表達,從食物系統到進食活動,食物不僅僅只是食物,飲食行為是一種社會實做(social practices),日常生活的飲食實做包含了幾個社會學的重要範疇,經濟、政治、文化等等,並隱藏著階級、生產、消費、品味、禁忌、禮儀、殖民、全球化等脈絡。食物作為某種意義下的:形式(form)、熱量(calorie)、原始分類(primary classification)、炫耀性消費(conspicuous consumption),從對食物的分析中,再現某些社會性和社會學的觀點Sahlins 1983: 126-141

沙林斯歸納之論點為人類社會沒有一件物、一件事情,是具有本質意義或能夠流動的,所有的意義都是人類賦予的Sahlins 1983: 8。劇作家賦予劇中出現的飲食符碼其任務為何,顯示運用符號學來處理戲劇裡的中心事件時,具有的潛力和發揮。而本文著重的論點在於劇作家如何讓戲中人物藉由食物表現牽制關係、性格彰顯以及飲食在劇中所表達的「意義」。

三、食物偏好的象徵意義

約翰霍普金斯人類學教授Sidney W. Mintz在其人類飲食行為的著作(Tasting Food, Tasting FreedomMintz 2001提出關於人類對於食物的偏好如何與社會組織架構所設定的條件結合。物質世界到處充斥著意義,由於人的行為是以約定成俗的意義為依據,意義於是便能產生某些行為,而食物對人發揮的「影響力」得視食物對人具有什麼意義而定。食物的象徵力量,就像服裝或髮型的象徵力量一樣,並不同於策略性及結構性力量,然而意義產生的最表層的條件,卻是由後者決定。來自「外在」意義裡的影響力,決定了「內在」意義(也就是象徵意義)產生的條件Mintz 2001:48

Mintz指出食物偏好亦可用來表達深層情感,食物的偏好通常很早就學習而成,大半是由近親裡的大人反覆洗腦灌輸,因此都能獲得強大持久的情感力量。飲食偏好及習慣一再地成為建構個人性情裡與文化相關部分的要素。孩提時的飲食行為,通常與一個人如何學到個人的怪癖、手的靈活運用、合作與分享自制與互惠等有關。且讓兒童以大人的身分(先拋開實際年齡不管)跟大人進食,是某些文化成長過程裡的必經考驗Mintz 2001:93)。Mintz論點裡可以注意到一點是,親子間的飲食習慣是密相關的,通常兒童會模仿近親大人的飲食喜好及模式,切入本文的研究重點於《晚安,媽媽》中的飲食,女兒傑西的飲食是否也因母親的喜好而左右,且母親偏好的飲食其「內在」意義為何?

 

叁、研究方法

一、 羅蘭.巴特符號學

 

在羅蘭.巴特的觀點下,無論藝術創作或戲劇文本類似於一個天然語言的符號系統,人們根據解讀到的符號,交流自己的或相互的意願,表達觀眾的思想或行動等等。符號學(semiology),一門關於符號的科學Barthes 1991: 103,源於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Saussure, F.的《普通語言學教程》,索緒爾認為,符號由符徵(signifier)與符指(signified)共構而成,前者是「聲音-形象」後者是「概念」。符號的組成元素是武斷而任意的,決定符號意義的不是「內容」而是符號間的「關係」。羅蘭.巴特《符號學原理》即是以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為基礎,探討符號在敘述中所扮演角色。索緒爾的語言學是以語言結構為主要研究對象,以及一種值項(Value/Valeurs)系統,值項的觀念強調的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語言結構,意義只依習慣和普遍同意而存在,而一個詞的意義也類似於一個錢幣的價值,錢幣的價值取決於它可以與什麼樣的東西交換。同樣的,符號也是處於這樣連帶關係的整體當中,若脫離了整個語言系統,個人是沒辦法確定任何意義的。值項關係的提出,將語言中符號和概念的結合,放入了一個更為廣闊的社會關係網絡中。

另外,在以後現代為主的討論中,羅蘭巴特一直緊扣著藝術與文學的討論和研究,巴特常常以消費世界中的流行文化作為其符號理論的分析對象,如他後期的著作《神話學》與《流行體系》分別針對大眾文化以及流行服飾的符碼進行符號學解讀。在方法上,巴特的符號學思想兼採各家之長,並融合當代思潮,能為當代劇作提供多元而深入的思考面向。

在《符號學原理》一書中巴特從索緒爾的語言學中引出一些分析的概念,運用到非語言的其他學科,將符號的分析至於整個社會脈絡中。在巴特的眼裡到處都是符號學的材料,人類社會中的文化活動,如文學、藝術、流行時裝、飲食….等文化產物,都是一種類似語言結構的意指系統,可以用符號學加以分析和闡釋。巴特的符號觀點也引起人文學科觀察角度的深刻改變,不再以蒐集印證的角度出發,而是表現出一種約定俗成的傾向:「意味著把一切表達型式都看成是符號,而這些符號取決於慣例、關係和系統,而不取決於任何內在的特性」Barthes 1991: 119。符號學的研究角度涉及的是研究對象的意指活動,重建出藝術作品之意義的運作模型,並討論其意義的運作模式如何。

 

二、羅蘭巴特論飲食符號

 

羅蘭・巴特將符號學的視野帶進食物研究中,他以符號學的角度來詮釋飲食偏好,巴特認為食物就是一組符號系統,飲食文化裡有著如同語言規則的特定排列組合模式。《符號學原理》中提出每一種符號系統都有其語言的混合物,巴特認為我們正處在一個書寫文字的時代,處處都是語言的符號系統,其根據符號學情境指出食物系統分類為:

(一)、排斥規則(有關食物的禁忌)。(二)、組織單位間有意義的對立(例如鹹和甜)。(三)、聯合的規則,既是共時的(一盤菜餚的層次)也是歷時的(許多盤菜餚的層次)。(四)、發揮作用的運用儀式Barthes 1997: 93。飲食符號系統中,巴特以餐館中的菜單說明食物的「組合段」與「系統」之關係,餐館中的「菜單」體顯著兩個平面:例如沿水平方向讀時菜餚系列相當於系統,而沿垂直方向讀時菜餚系列相當於組合段,組合段就是菜單中已經搭配好的一道菜,它可能有A餐、B餐…等不同的組合段可供選擇;而菜單中往往也會列出正餐、甜點、飲料..等個別種類的不同選擇,例如在主菜的部分可能列出牛排、羊排、牛小排…等,湯可能有玉米湯、蔬菜湯、牛尾湯…,這種同一種類的餐點集合則是菜單中的系統。Barthes 1991:103)筆者將以羅蘭.巴特的飲食符號理論作為研究方法,分析《晚安,媽媽》中飲食符號組合與系統,解讀劇中飲食隨著劇情的表意方式。

 

三、          羅蘭巴特對於「甜食」的暴力論述

 

巴特於《明室》Barthes 1997第三十七章中的一句話:「很多人說糖甘甜,可是我呢,我覺得糖很暴力。」這句引言是出自《明室》第二篇第三十七章:「停滯」(Barthes 1997:30)。許綺玲在其糖衣與木乃伊許綺玲,1991:4書中的一開始,便提出一段羅蘭.巴特將糖對於死亡的聯想做了一段相當有意思的論述:

我們在布希亞-撒瓦涵的《味覺之理》裏的〈論糖〉一節可以讀到法文糖(sucre)的語源:「過去我們以sucre這個字指稱甘蔗稠化結晶的樹液(suc)」(Flammarion版第107頁)。姑且不論這個字源解釋是否正確,糖在象徵層面的確結合了火和內在性。內在性指向自然,比如在樹中流動的樹液,常被視為是具有熱力的汁液,它由內點滴流出,像是抒情的表達。其相對物正是巴特在《神話學》言明討厭的sauce (調味醬)。調味醬是冷卻的汁液,而且由外部澆淋、包裹食物,表面上是要增加或調整滋味,但實際上遮掩或改變了食物的本質,像是裝飾或修詞許綺玲,1991:2

另外巴特在其專著《明室》稱呼攝影影象為「沒有符碼的訊息」。符碼是對真實進行割裂,並透過各單元的排列組合來形成意義(這是語言的基本模式)。而攝影影象基本上是飽滿無間隙的。攝影使得時間產生停頓,而影象就像被包裹在一層透明的死亡介質之中。在巴特對於食物的符號論述,糖的暴力乃是攝影死亡暴力的隱喻:「使得看似栩栩如生的的相中之物,卻已真真無可奈何地永遠停息於中」Barthes 1997:12)。

巴特在《明室》裏所謂攝影暴力性格的說法:「攝影是暴力的:但這並不是因為它呈現暴力,而是因為它每次都強迫性地裝滿了視覺,因為在照片中,沒有任何可以被拒絕,或被轉化的事物。」從這個地方來看,糖把味覺填滿了,只能覺得甜,而且找不到變動此種感覺的間隙,同樣也一種是暴烈的力量。從攝影的暴力連接糖的暴力,如何將停滯、無可轉化、冰冷的玻璃、強迫塞滿視界等這些死死的攝影絕望,借著糖來譬喻糖亦會有同等死亡般性質的暴力。羅蘭.巴特將糖對於死亡的聯想,對照於瑪莎諾曼以「甜食」做為《晚安,媽媽》母親對於女兒的控制及女兒追求死亡的符號介質,做為本文論述重點。

 

肆、 劇作家瑪莎諾曼與其《晚安,媽媽》

一、美國劇作家瑪莎諾曼及相關論述

 

瑪莎諾曼(Marsha Norman)生於1947921日是美國著名當代劇作家編劇小說家1983年因《晚安,媽媽》獲得了普立茲戲劇獎。其百老匯音樂劇創作的《秘密花園》和《紅舞鞋》,也為她獲得了東尼獎和紐約戲劇獎。諾曼出生在美國肯塔基州As a child, she read, played the piano, had an imaginary friend named Bettering, and visited the theatre- where she viewed productions by the Actor's Theatre of Louisville .從她孩提時代開始,她大量閱讀,彈琴,進劇場看演。 After graduating from Agnes Scott College with a degree in philosophy , she began working as a journalist for The Louisville Times newspaper, and writing for Kentucky Educational Television.她在艾格尼絲斯科特學院(Agnes Scott College)主修哲學,畢業後,曾擔任報社記者,也曾在She also taught young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in mental institutions and hospitals.她兒童和青少年的精神病院任教。在精神病院擔任教職的工作These were perhaps her biggest influence on her writing, especially a 13-year-old girl who influenced her play "Getting Out".也影響她的創作題材,Getting Out是描寫一位因搶劫等罪行獲判八年徒刑的十三歲少女,剛剛獲得假釋後的遭遇。反映了諾曼在醫院工作時觀察到青少年焦慮及不安。目前She also taught English at the J. Graham Brown School in Louisville.她還在紐約著名的茱麗亞音樂學院(Juilliard School)任教。

《晚安,媽媽》是瑪莎諾曼最著名的創作,於1986年拍攝成電影。至今也被翻譯成各種語言在各地的劇場及百老匯演出。《晚安,媽媽》對於「自殺」議題直接坦率以及寫實的處理,至今仍造成許多的討論及回響。《晚安,母親》是美國當代戲劇中不可多得的哲理劇,許多論述著重在本劇處理人如何看待「死亡」議題,以戲劇作為言說方式,來探求生命的意義。劇中描寫在一個平常的鄉間,平常的小屋,平常的週末夜晚。女儿对妈妈说出了妈妈这一生所能听到的最不平常的一句话:妈妈,我要自女兒傑西對媽媽希爾瑪說出了媽媽這一生所能聽到的最不平常的一句話:「媽媽,我要自殺……。」

劇情描寫,母親希爾瑪和女兒潔西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傑西在過去的一年裏靠藥物治療癲癇,逐步擺脫了困擾她思考行為能力的夢魘,讓她能重新理智地思考自己的人生軌跡,她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兒子又淪為少年犯,當她思維開始正常時,發現自己又開始面臨記憶力的衰退和脫髮困擾。她明白自己的疾病曾一度使生命顯得如此脆弱和無奈,而且是毫無尊嚴。傑西不願意依賴於藥物或者滿足於在食物中生存苟且偷生,她終於下決心用父親遺留下來的手槍結束自己的生命。得知女兒決定自殺,母親花了整夜的時間來說服女兒,從哀求、諷刺、裝作若無其事…,劇作家要求劇中故事發生的時間是與觀眾的時間一致的,以寫實的筆觸,赤裸地將親子關係呈現在觀眾面前。

 

二、     《晚安,媽媽》中的母親對女兒傑西之壓迫

近耳順之年的母親希爾瑪在劇中喋喋不休卻缺乏溝通,雖然堅決地拒絕死亡的概念,卻從未展現他對生命的活力,僅僅藉否定死亡來肯定自己的存在,相較於女兒傑西對於掌控自己生命的權利,兩人顯然有很大的差異。傑西做為媽媽生命的延伸體,無形當中受媽媽的壓制,十年前婚姻破裂,她被帶回「母親的家」,劇作家瑪莎諾曼在一開始場景描述時,便很清楚的勾勒出這是一個屬於「母親的空間」:「…堆著刺繡的目錄冊…糖果盤。道處都是媽媽的刺繡作品…」場上完全不見傑西的私人物品,而對於來自母親強勢以及暴力,可從以下劇中的幾個部分可以察覺:

(一)、傑西往年深為癲癇所苦,雖然媽媽自己本身也一在強調傑西已從癲癇中痊癒,但在故事的一開始,當傑西爬上閣樓(拿自殺的槍)時,媽媽卻說:「在你痙臠前,給我下來!我可沒法子上去救你,你知道的!」

(二)、當媽媽得知傑西要自殺這項驚人的舉動時,媽媽的總結是:「你病了嗎?」、「假如你牙齦又腫了,我們早上可以去找牙醫」,且無論傑西多強調當下自己的身心是處在一個可控制的狀態下,希爾瑪仍然堅持:「你看起來不對勁,我昨天就這樣覺得了..」,而當希爾瑪被傑西不為所動的態度給激怒時,她便開始嘲弄她。

媽媽:我們就跟往常一樣坐在客廳裡的時後,然後你跟我說你要自殺?(傑西不語)你辦不到的!(一樣沒有回應)你會變成植物人,..你會把你的耳朵打掉…你知道醫生說你病發的時候會怎麼樣?…你一扣下扳機,你就會發作!

傑西:媽!我想可以殺了我自己…(Norman 7)

(三)、對於傑西的上一段婚姻,無論她多少次地重申希塞爾(Cecil)對她的愛,媽媽仍是認為希塞爾的離去是因為傑西的癲癇「讓他噁心」。

(四)、鄰居安格妮絲(Agnes)因為恐懼而拒絕再來他們家,媽媽或許有不想讓傑西知道原因讓她難過的意思,但告訴傑西她不來的原因是因為傑西的手像「屍體一樣冰冷」。(Norman 30)

(五)、三十年來媽媽一直試圖掩飾女兒的「癲癇」,對丈夫說謊,對傑西支吾其詞,對希塞爾掩飾一切,最後提到了五歲傑西的第一次犯病,她自我辯解說:「是你爸爸遺傳給你的,…不是我的錯…」,而後才坦露她的內咎與懺悔:「…也許是我餵錯食物了,….也許這一切都是懲罰…」

(六)、對傑西而言,拒絕再成為母親的生命延伸體,才是她自殺癥結所在。

媽媽:我現在不是說痙臠,傑西!我現在是在說你要自殺這件事,這件事一定跟我有關!假如不是的話,你有不會這麼做!我沒告訴你實情,我把你嫁錯了人,我把你帶回來讓你失去了自己的生活,或者這些通通加在一起,我知道,全都是我的錯,傑西!但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傑西:這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媽媽:你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與我有關!

傑西:那又怎麼樣?每件事都和你有關那又怎麼樣!就算你是我的所有,但只有你卻不夠那怎麼?…假使能夠唯一遠離你的方式就是自殺,那又怎麼樣?是的話又怎麼樣?我還是可以這麼做!(Norman47)

(七)、劇終傑西關上房門,門外的媽媽聽見槍聲後說的最後一句獨白:

媽媽:傑西,傑西…我的孩子…原諒我!(停頓)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Norman89)

 

伍、《晚安,媽媽》中的飲食符號學分析及其指涉

筆者將在此章節針對符號學原理》的觀點對《晚安,媽媽》一劇中出現的食物系統加以描繪整理,藉以組合段與系統以及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探討其構成特性及意指為何,進而探討角色關係及人物形塑。

一、     飲食符號指涉

組合段與(sytngmes)系統(system)是組成語言的兩根軸,組合段中,部位間的配置受到一定因素所支配,有一定的數量和順序,彼此之間也有某種制約關係或連帶關係。而系統則是一種潛在的存在,它們沒有一定的數量或順序。對於系統面的分析巴特建議以分類的方式進行,喚起一個或幾個別的要素,從而得出一種聯想關係。

《晚安,媽媽》劇中所出現的飲食符號大多與媽媽喜愛的「甜食」有關,藉由食物的隱喻,從飲食的組合段展現人物的性格,飲食的系統對應情節安排,分析《晚安,媽媽》飲食符號與角色關係之相關性。

(一)、《晚安,媽媽》飲食符號組合段及系統對應其性格塑造與人物關係。

1,藉以「甜食」塑造母親的焦慮性格。

飲食:杯子蛋糕、椰絲、莓果、軟糖、巧克力棒、脆花生、椰子粉、棉花糖、冰棒。

1)劇情一開始,媽媽出現對於甜食的強烈慾望:

媽媽在廚房的廚櫃中到處找著杯子蛋糕,他似乎沒有找到,但是又可以感受到這附近應該有蛋糕,媽媽很認真、很仔細地找,因為他真的想要找一個蛋糕來吃,她急切到動作越來越劇烈。她終於找到一個蛋糕了,上面有椰絲,裡頭包有莓果和軟糖,是人們稱作「雪球」的那種點心,但她發現包裝袋裡頭少了一個,她呼喊她的女兒傑西,…

2媽媽對傑西說的第一句話為命令式的語氣:

媽媽:(邊解開蛋糕的包裝紙)傑西,沒有杯子蛋糕了!把它寫在購物清單上好嗎?…一定是又是道森動了我的東西,…喔..我最討厭耶子粉了,為什麼上面會灑椰子粉呀!…

3)媽媽不顧傑西的意見,逕自將自己的想法加諸於傑西:

媽媽:為什麼你會問起安格尼絲呢?..一杯還是兩杯?..傑西:一杯就好了,因為她是你的朋友呀!不要加棉花糖!

媽媽:你需要加點棉花糖,這樣是最棒的了,兩個還是三個?我想三個比較好!(直接放進杯中)

4)推委對女兒遺傳性的癲癇及對死去丈夫的歇斯底里:

媽媽:…那次你吃冰棒的時候,走在路上就把冰棒弄掉了。是他遺傳給你的!是你爸爸的錯不是我的錯!

2.藉以濃郁的飲品表達母親強烈的情感以及對於女兒的依賴。

飲食:牛奶、熱可可

1傑西與媽媽爭吵平緩之後母女之間的互動

傑西:我們不用整晚爭吵吧!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問你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事情,然後你可以幫我煮熱可可,就像以前一樣。

媽媽:(絕望之中)傑西,那我需要可可粉。

傑西:(從廚櫃中拿出來)媽,我早買了可可粉,還有我想邊吃焦糖蘋果邊幫你修指甲。

2)對於傑西自殺的抗議:

傑西:你應該喝牛奶的!

媽媽:我不喝!我再也不喝牛奶了!那杯熱可可是我最後一次喝了!

2)媽媽哀求傑西不要自殺:

媽媽:傑西,我怎麼可能活著沒有你?我需要你!你會邊喝我煮的牛奶,邊叫我站起來,告訴我,我穿起這件粉紅色洋裝有多好看…

(二)、《晚安,媽媽》中飲食符碼對應情節安排佈局

1、傑西在要自殺之前,擔憂母親不能打理自己的生活,不斷補充的不是「正餐」,而是媽媽視為更重要的「甜食」。

傑西開始去做她下個她在「行事曆」上必須完成的事,她把所有的糖果罐子裝滿,拿走盒子裡的巧克力包裝紙…等等,媽媽通常都會將包裝紙偷偷拿走,可是今天晚上媽媽沒有這麼做,儘管如此,傑西還是把包裝紙給她。

媽媽:我做了什麼?

傑西:沒有呀!來塊牛奶糖嗎?

媽媽:(沒有理會牛奶糖)你生我的氣嗎?

傑西:一點也不!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我得在我離開之前我完該做的事,我們別只是光坐著,我把該做的事列了張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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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西:(把裝著糖果的袋子拿走)看見這些全部都在這裡嗎!紅辣糖在最上面,酸糖球和薄荷糖混在這袋,這袋裡面有全新的太妃糖、甘草糖。

2傑西從未喜歡過「熱可可」和「焦糖蘋果」,她喜歡只是因為媽媽喜歡,且劇中一但提到自殺,兩人無法達成共識時,「熱可可」、「焦糖蘋果」和「牛奶」扮演了緩和兩人情緒的角色,最後傑西兩度拒絕了母親提供的食物,顯露出傑西對於母親壓迫的反制,走向死亡

媽媽:(當傑西往冰箱走去時)準備吃你的蘋果了嗎?

傑西:我要把冰箱整理一下。

媽媽:你不喜歡蘋果就像熱可可一樣,你從來就不喜歡吃!對吧兩個你都不喜歡!你這些年是靠什呢活下來的?牙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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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現在給你做焦糖蘋果。

傑西:不用了!你去拿你修指甲的東西吧!

3、對於食物傑西提出了不同於母親的真正想法。

傑西:…有時候我會想,是什麼讓我留在這裡?我留再這裡意義和價值是什麼?這裡沒有值得我留戀的地方。就像是.. 如果我很喜歡在早上吃布丁跟玉米片,或許我就感到很滿足了..

媽媽:布丁和玉米片很好吃呀!

傑西:但我不這麼覺得…

 

劇作家瑪莎‧諾曼一開始對於傑西劇中狀態的描述:直到去年傑西才重新掌控她的心智跟身體,而今晚,她決定保有那主控權…(Norman 2)筆者認為甜食「熱可可」、「焦糖蘋果」意指的是媽媽對於傑西的控制及壓迫,而非甜食的 「牛奶」是傑西對媽媽唯一的要求,也是少數出現在文本當中不屬於「甜食的飲食,特別吩咐送牛奶的人一個禮拜送一跨托,即使知道媽媽很有可能會將牛奶給倒掉,但還是照買不誤,也似乎隱喻著兩人彼此間的相互控制,媽媽告訴傑西她會喝牛奶要傑西不要丟下她一個人,但最後傑西自己放棄了與母親的相互牽制,決定自己掌控自己的主權。

傑西自殺後,媽媽在場上獨白的最後一句話「我一直認為你是我的…」是她意識到對於女兒的壓迫及兩人失衡的關鍵:

【傑西和媽媽在門前互相拉扯,拉扯之中,傑西甩開 了媽媽】

傑西:晚安,媽媽!【傑西走進房門,在媽媽敲門的時候,我們聽到門鎖上了】

媽媽:【大叫】傑西,傑西,你不能丟下我!不要這樣呀!傑西。我要在這裡一直叫到直到你開門為止。傑西,傑西,傑西!沒有你在我什麼事情都不會做,我要告訴賽希爾他是個多燗的男人,就是因為她才會讓你走向這條路,我要把你給瑞奇的手錶給道森!我真的會做喔!除非你出來阻止我!傑西!【敲門】不要呀!你一直都陪著我,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呢?【媽媽停了一會兒,呼吸急促也驚慌,把他的耳朵靠近門邊,之後繼續大喊著…】

媽媽:傑西,拜託呀!

【聽到了槍聲,就像是回答說不要,媽媽跌坐在門前,眼淚從臉上滑落下來,但不再大喊大叫了。】

媽媽:傑西,傑西,孩子呀..原諒我!【頓】我一直認為你是我的…

【離開門前,走向客廳,不知道要幹麻,最後她走向廚房拿起熱可可鍋走到電話前,拿起話筒撥了電話,她直視鍋子,緊緊抱著,就像她所依賴的生命一樣…】(Norman 89)

 

伍、結論

羅蘭.巴特所提出的符號學並不限於語言的範圍,而是比語言更廣泛、更抽象、更具普遍性的符碼或代號,羅蘭.巴特的眼中任何作品皆具有一個完整的「結構」,這種結構襯托著具體內容和材料,如《晚安,媽媽》中利用飲食符號的呈現方式與傳達的意義 ,內化成為劇中人物性格以及意識形態,並作為劇情設定的佈局,使其按照一定的格式組合在一起,構成一部完整、有意義的作品。

羅蘭.巴特「甜食」的暴力隱喻,對於在本劇當中媽媽施於傑西身上無形壓力及控制慾,是否為女兒傑西自殺之原因,劇本當中沒有詳加描述,但劇作家塑造媽媽角色時,以其對於「甜食」的慾望,補足對於丈夫、女兒及現實生活中的不滿,可由劇中飲食組合及系統獲得根據。針對羅蘭.巴特的符號學與《晚安,媽媽》中的飲食符號互相對話,分析劇作家瑪莎.諾曼對於情節的線性敘述,並將「飲食」安排置入其中,母女之間對於食物的態度全然不同,且劇中每一個重要情節的安排,飲食顯然點出角色間的相互關係。母親提供的食物或是喜愛的喜物皆以「甜食」為主要,當傑西一步步有意識地走向死亡時,到最後拒絕母親提供給她的各種食物以及挽留,隱然指涉著女兒拒絕母親對她的所有控制及現實生活對她的壓迫。

從羅蘭.巴特對於「」在飲食符號中的論述中提出,「是一種暴烈力量的解讀,以此觀點來看《晚安,媽媽》中母女間的關係:媽媽依賴傑西,也依賴傑西幫她準備的甜食,母親對於甜食的偏執和喜愛就如同對於女兒傑西的壓迫。「甜食」在此劇成了母親依賴、控制的符號。筆者認為理論的反省可以深化對於戲劇文本的感受和詮釋,對於戲劇文本的理解,意義是經由觀者的參與或詮釋才能成立,理論則是其中的推手。符號學產生的結果,自然不僅是形式優雅的解讀文本,對羅蘭.巴特來說,「作品」不是具體的、個別的東西,而是根據社會文化的綜合體。從創作的角度來看,它的素材來自於社會文化所具有的語言或符號,而作品本身透過藝術家的編排方式,也體現了某種意識型態的內容,就如同劇作家運用符號展現其意識型態。至於作品對個人意味著什麼則是見仁見智的說法,因而也不存在標準的答案,意義的開放導致符號學的研究將會不斷地進行下去,在層層的抽絲剝繭下,各種潛在的連結也會不斷地浮現出來。

對於符號學的研究,必須要的是敏銳的頭腦和豐富的背景知識,筆者在很多方面皆須多加強,但符號學對於無論是戲劇文本的研究或是對於藝術創作多提供的幫助,除了知識面的深化之外,也提醒我們對於藝術創作應有的開放態度,各種詮釋方式不是以對的或錯的方式互相排斥,而是以疊加的方式互相彌補對方的不足處。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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