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鐘擺理論」 談 教科書開放與統一

 

張永賢

南華教育社會所研究生 

 

一、風水輪流轉

猶記1987年國內政治由戒嚴轉為解嚴，一時之間「自由開放」頓成社會風潮，「自由開放」成為新時代與舊時代劃異的新標準。凡高舉此大纛者其勢沛然所向披靡，報禁黨禁紛紛解除。教育原是個較封閉的系統，然勢之所趨，教育亦朝改革開放之途前進。然而任何改革總有其預設的假想敵，「聯考」「師資培育」「課程」「教科書」，均成為改革者的對象。教科書未開放前，社會風氣以瀰漫著改革開放之氣氛，不論民意亦或是學者論述均一面倒，傾向教科書應朝多元化「一綱多本」發展，因而教科書在1996年全面開放由民營書商編輯，教育部審定之。但在實際的執行過程中，立即受到升學主義這樣的大環境的洗禮，所謂「風水輪流轉」，當初為人詬病的統編本，2005年在輿論大力支持下，風光的再度重現江湖，並立即受到老師門的青睞。甚而有些縣市開始懷念起「一本」的好處：

 

「一綱一本，共辦基測」中央與地方爭議未休，台北市長郝龍斌昨天指示北市教育局，在如能取得共識且克服技術的情況下，「一綱一本」提前到96年實施，99學年度北北基共辦基測，亦即約9萬名小六生，今年9月就要恢復用單一版本教科書。」（聯合報，2007）

 

二、鐘擺理論

當伽利略在比薩大學念書時，他發現了他第一個科學定律。在一個星期天禮拜儀式的時候，偶然間從擺動的吊燈中，發現擺動物體的科學，…並發明了鐘擺（香港科技大學，2007）。這是鐘擺的由來，伽利略當初發明鐘擺，其用意原在利用擺盪之週期及規律而應用於時間之測量，其著重在「時間」。今人對鐘擺理論之應用，則著重於「空間」之詮釋，取其來回擺盪之形。認為鐘擺總是圍繞著一個中心值在一定範圍內作有規律的擺動，所以被冠名為「鐘擺理論」。其論述應用於政治，常用來描述政黨之興衰輪替；應用於投資市場，則談到股市一旦好轉，就會升到令你不敢相信；一旦逆轉，就會跌到令你害怕；應用於消費市場，則可發現當對某類產品的偏愛達到一定極致時，會出現慣性疲勞，消費者會突然發生180度的逆轉，拋棄原有的偏愛，或變得冷漠，無動於衷，因而在每隔一陣子總會颳起一股復古風。中國對此現象則以「風水輪流轉」「物極必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名之。

 

三、教科書之發展

九年一貫課程是教改的一個嶄新的階段，其目的在提升教育的品質，培養具備終身學習能力的國民，以適應新世紀知識爆炸的社會。基於以上台灣社會的轉變，要求教育鬆綁的聲音也異常的強烈，課程改革正是教改最迫切需要的，如果光是課程的改變，教科書仍舊是一綱一本是不符合時代需求，於是乎，一綱多本的教科書開放政策形成，這意味著一種權力的鬆綁，是社會多元化發展的另一個象徵（陳建洲，2003）。然而「時代之需求」是否就是「社會之需求呢」？抑或只是一個迷思？

　

教科書之發展，就在這樣有目的、有論述、有一股大環境的驅力，漸漸建構出「一綱多本」成為主流意識。然而一綱多本的政策制定是否全然是教育的考量？根據陳建洲在其論文圖三中所顯示（陳建洲，2003），在教科書的制定過程中，主要受到三股力量的拉扯：民代、書商及教師，如下圖：

　

　

然而就余霖的觀察：身為第一線教育工作者…最深刻的感受是，體制內的建言，得不到教育當局的重視（余霖，2006），這其實是大多數老師的心聲。當最關鍵的政策執行者—教師，這股力量被刻意忽視後，剩下的民代與書商，其考慮的面向很可能並非從教育的觀點出發，甚至在利之所趨下，書商避用各種方式影響立法，或驅使某部分的學者，做出符合其商業利益的論述。在當初的論述當中，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教育變因，被刻意忽略----「升學制度」。而一廂情願的引用國外的例證，證明一綱多本是世界潮流，各國實施過程中並無太大的問題。但「一綱」容易制定，「多本」亦可編撰，但不論當初學者如何的畫出美麗的教育大餅，在政策的執行過程中，家長最在意的還是「孩子如何考上好學校」，九年一貫的願景：（一）「課程鬆綁」，但學測還是要面對。（二）「國中小課程要銜接」，但各版本要如何銜接。（三）「學習領域要統整」，但各科版本不同編輯次序也異，如何統整？當匆匆上路的「一綱多本」，碰上了中國已近千年的「考試制度」時，那個面向是社會最在乎的？是一綱多本改變我們對升學的態度？還是升學主義迫使一綱多本產生質變？甚至放棄一綱多本呢？

 

四、從「鐘擺理論」 談 教科書開放與統一

從民國八十五年到現在，教改已經滿十年了。教改的功與過，也許不是從這十年中就可做出論定。但民眾對一綱多本的喜好，似乎有如消費市場的「鐘擺理論」一般，開始出現慣性疲勞，民眾突然拋棄原有對一綱多本的偏愛，如下表所示：

一綱多本民調摘要

作者	日期	摘要	備註
國立教育資料館	1999	對國小開放為審定本的滿意度的看法為：非常滿意者4.6％； 大致滿意者53.1％；不太滿意者7.6％  ；很不滿意者7.2％；非常滿意與大致滿意者佔總計佔57.7％。	與2004年相對照，可發現倡議和實施階段反應之差異。
國立教育資料館	1999	對擬議的國中開放審定本的支持程度的看法：  非常贊成者33.7％；  大致贊成者45.1％；不太贊成者1 3.7％；很不贊成者5.1％；非常贊成與大致贊成者佔總計78.8％
教育部	2003-10-06	教師贊不贊成有『部編本』教科書：非常贊成516（28％）；  贊成1179（63.9％）；  不贊成110（6.0％）；非常不贊成6（0.3％）；  沒意見33（1.8％）
教育部	2004/10/0 5~10/06	實施九年一貫課程後，  教科書除了開放由民間編輯之外，  請問贊不贊成政府加入編輯數學、自然兩科的教科書？(%)：贊成76. 9。不贊成9.8 。無明確反應13.3。		1844 人，459 位家長
唐孝民聯合晚報	2004-10-12/	普羅市場研究公司「2004 國中生家庭痛苦指數全國大調查」：  有國中生的家庭，  感受「課業」和「財力」雙重壓力形成的痛苦指數普遍偏高，  高達68%課後補習現象，對學生和家長造成的負擔最為嚴重。立委羅世雄表示：政府教育單位應重新思考調整教改政策，與廢除一綱多本。		台灣新希望連線委託
國立教育資料館	2005-04	2004 年國民教育政策與問題調查有關「國小一綱多本」： 對國小開放為審定本的支持程度的看法：  非常贊成者10.1％；  大致贊成者34.3％；不太贊成者3 2.0％；很不贊成者21.7％；非常贊成與大致贊成者總計佔44.4％ 。 不太贊成與很不贊成總計佔53.7 ％。 對國小開放為審定本的滿意度的看法為：非常滿意者3.3％； 大致滿意者25.8％；不太滿意者3 9.9％；很不滿意者36.9％；非常滿意與大致滿意者總計佔29.1％。 不太滿意與很不滿意者總計佔66.8％		1672 位教師家長學者和行政人員
國立教育資料館	2005-04	2004 年國民教育政策與問題調查有關「國中一綱多本」： 對國中開放為審定本的支持程度的看法：非常贊成者9.7％； 大致贊成者26.0％；不太贊成者3 2.*9％；很不贊成者28.9％；非常贊成與大致贊成者總計佔35.5％ 。 不太贊成與很不贊成總計佔61.8 ％。 對國中開放為審定本的滿意度的看法為：非常滿意者2.6％； 大致滿意者19.2％；不太滿意者3 5.6％；很不滿意者37.0％；非常滿意與大致滿意者總計佔21.8％。 不太滿意與很不滿意者總計佔72.6％		1212 位教師家長學者和行政人員

註：本表由陳明印整理（陳明印，2005）

 

由國立教育資料館於1999年與2004年兩次對一綱多本所做的調查可以發現：1999年對國小一綱多本的滿意度原先是57.7％，而對國中實施一綱多本的支持度則是78.1％，到了2004年所做的調查卻發現：贊成國小一綱多本的比例降為44.4％，滿意度更降為29.1％；有升學壓力的國中實施一綱多本贊成的程度更降為35.5％，滿意度更落到21.8％。教改十年，當初支持一綱多本的學者與家長，相信大部分人都可目睹，對教科書開放與統一之「趨向」的轉變。根據雅虎2006年網路民調中心所做的民調結果如下圖（雅虎民調中心，2006）：

 

全國統一版本	一綱多本，但各縣市內統一版本	一綱多本，但各校內統一版本	一綱多本，各教師自由選用	總計
4156	231	105	116	4068

 

註：作者自行整理

 

由網路投票也許有其精確度的問題，但從上圖我們可以發現社會上隱然已經出現一股「教科書統一」的聲音，這與上述對一綱多本的滿意度做比較，我們可以觀察到「教科書統一」的作用力在增長當中，而「教科書開放」的論述，似乎已經難以說服大多數的人。再參考以往教科書政策之轉變如下表：

 

 

 

教科書政策之轉變

時間	教科書政策
民國五十七年前	偏向一綱多本（審定本）
民國五十七年後	全面一綱一本（官方統編本）
民國七十八年起	兼有一綱一本和一綱多本（升學科目不開放）
民國八十五年起	兼有一綱一本和一綱多本（全部開放）
民國九十年起	僅有一綱多本（無官方統編本）
民國九十二年起	兼有一綱一本和一綱多本（少數科目官方版）

（楊龍立，2005）

 

由上表我們可以發現，教科書之制定如「鐘擺理論」般，由最早民國五十七年前的「一綱多本」到目前往一綱一本的方向擺盪，當然這邊的一綱一本與民國五十七年後的全面一綱一本並非完全相同，而是在統編本出現後各民編教科書商也很緊張，紛紛重新改版。過往各版本編排順序相差甚大，但今年幾乎已經完全相同（中廣新聞，2005）。而由雅虎的民調顯示，民眾似乎更期待真正「一綱一本」的來臨。筆者則以鐘擺理論來談教科書之開放與統一，並以下圖說明之：

　

本段一開頭及說明了，教科書之選用如「鐘擺理論」般擺盪。而其作用力，筆者將其分為「統一」及「開放」的作用力。而作用力的大小主要受到「技術」與「理論」之總和所影響。當統一與開放之作用力產生落差時，便產生作用力，驅使教科書政策之擺盪。而「理論」又受到「民意論述（趨向）」與「學者論述」之交互影響，當民意或潮流在社會上產生一種氛圍時，會驅使學者競相為這種氛圍，提出相關的論述，其論述往往最後迎合這樣的民意或潮流，並促使這樣的論述形成政策。甚而有些學者在社會未形成氛圍之前，即利用其學術專業能力，加速催化使這樣的民意氛圍的形成。在「技術」方面可從「政策的制定」與「政府的影響力」來看，政策的制定牽涉到理論是否可能實踐，但好的政策也需政府的執行力與政府的公信力方有可能落實。而政府之影響力如果過大，將使擺盪加大，而出現如虛線部分，使其作用力的時間延長。

茲以台灣教科書政策之轉變為例說明：（一）民國五十七年前，政府退守台灣，教育一開始並不受到重視，教科書之相關「理論」相當稀少。而政府之政策更是相當薄弱，在「技術」上，政府對教科書並未介入，因此教科書一開始不得不定位在開放的一端。（二）民國五十七年後，政府開始推動九年國教，在政治上則是一黨獨大，在這樣的氛圍中，理論上的論述開始偏向統一，政策即開始由開放端朝統一端擺盪。在影響作用力方面，教科書統一的民意論述雖然並不強，但學者基於政治考量，而將某些意識納入教科書中，因此產生教科書「統一」的論述。在落實技術層面上，其教科書內容的編寫也許無法盡如人意，然而在政府強勢的執行力影響下，教科書統一的政策得以延續多年。（三）民國七十八年起，蔣經國於民國七十七年病逝，代表蔣式王朝告終，改革開放的論述開始風起雲湧，教科書開始朝「開放」端擺盪，救技術層面來看，政府的政策制定過於匆促草率，且政府的執行力及公信力相當薄弱。然而目前的教育政策皆移植於歐美大國，其論述產生之作用力相當強大。（四）民國九十二年起，從雅虎民調中可發現，學歷與教科書統一與開放選擇具有顯著影響雅虎（民調中心，2006）。在其他變因如性別、婚姻、收入對教科書之選用並無顯著影響下，碩博士等具學術專業人員身份者，對選用一綱多本之比例明顯增加。因此雖然諸多的調查均顯示民意趨向於「統一」之一綱一本，然學者論述影響力依然強大，故目前還是以開放政策為主，但已漸漸向統一版本方向擺盪。故統編版與民編版並行，而北縣市更有「一綱一本，共辦基測之論述」。

　

	全國統一版本	一綱多本，但各縣市內統一版本	一綱多本，但各校內統一版本	一綱多本，各教師自由選用	總計
無資料	115	7	4	3	129
國中以下	103	12	7	3	125
國中	113	10	6	3	132
高中/職	860	36	20	14	930
大學/大專	2571	135	49	63	2818
碩士	308	28	15	19	370
博士	81	3	4	11	99

 

 

五、結論

開放與統一就如同鐘擺的兩端，當我們企圖在其中一端多著力一點，都會使鐘擺失去平衡，朝一端擺盪而去。那麼我們是否利用影響力使其固定在其中一端以避免紛亂？其實大可不必，因為在歷史過程中，沒有任何力量是永久不變的，鐘擺除非自然平衡，否則就將繼續擺盪，然而就鐘擺本身而言，其擺盪將隨時間而擺盪的幅度漸漸縮小，教科書的開放與統一也是如此，擺盪只是過程，隨著擺幅的縮小，開放與統一之間漸漸取得共識與默契，歧見也漸漸縮小。教科書的開放與統一，並沒有所謂的對錯，我們不該有個人教育價值的偏執，彼此應於異中求同，排斥對手並無法使自己成長，而是在彼此作用力交互影響的過程中，將雙方的缺點磨平，接納對手是成長的開始。
參考書目：

 

中廣新聞（2005），〈各數學教科書幾乎沒差別了〉，http://tw.news.yahoo.com/050902/4/2941k.html

余霖（2006），〈從一綱多本談教育改革〉《台灣教育》， 641：10-13

香港科技大學（2007），〈伽利略〉，http://www.edp.ust.hk/previous/physics/d_history/galileo/galileo.html

陳明印（2005），〈從行政角度談國中小一綱多本之發展〉《研習資訊》， 22（3）：18-36

陳建洲（2003），《台灣教育改革運動中的社會網絡與權力關係----以國民中小學教科書開放政策為例》，佛光人文社會學院社會學研究所

雅虎民調中心（2006.12），〈國中小教科書應一綱多本或統一版本？〉，http://tw.quiz.polls.yahoo.com/quiz/quizresults.php?stack_id=434&wv=1

楊龍立（2005），〈台灣教科書一綱一本到多綱多本的發展〉《研習資訊》，22（3）

聯合報（2007-01-06），〈9月北市恢復一綱一本〉《C4版/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