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斷背山」探析當代同性戀者的生活情境

- 「斷背山」是一個契機,還是另一種符號消費?

楊雅茹

 

世新大學新聞所研究生

 

一、研究背景

一旦劃去電影中男、女的性別括弧,捨棄同性戀、異性戀的名詞藩籬。的確,李安說的極是,每個人的心裡真的都有一座斷背山。(林木材,2006)

 

我們本來以為公共空間是一個去性或無性的空間,可是透過日常生活中的重複表演與行為規範,卻發現公共空間其實是異性戀空間。異性戀伴侶在街道上的牽手與擁抱、電影看板上充斥的偉大異性戀愛情、超級市場與櫥窗不斷傳達的核心家庭觀念、商店與公園中流動的男女情歌對唱、茶館嗑牙所說的黃色笑話、見面寒暄「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的例行問話,每日持續對人轟炸,告訴我們公共空間中什麼是合宜的行為舉止。當異性戀者可以在街道上表演他們的異性戀慾望,並且認為理所當然的時候,同性戀者卻只有在某些都市的(空間與時間)邊緣中才能成為自己(同性戀),甚至在最私密的家庭空間,還要將情書、同志書籍影帶躲躲藏藏以免被家人發現。(畢恆達,2001就研究者者觀察而言,充斥在我們生活空間的各種影像,雖然沒有明顯的排斥同性戀族群,但是這是因為主流文化仰仗著做為異性戀的主體,而將同性戀者視為不見,壓抑它的發展。

 

這是我們的社會,一個由異性戀意識型態主宰的世界。

 

然而同志並不全然被動的活在這種論述下,他們要爭取他們的生存尊嚴和人權,從一九九0開始,同志運動開始出現在各大公共場所。對照八0年代,整個台灣社會僅能見到祁家威(註1跌跌撞撞的衝撞異性戀威權體制,九0年代後,同志運動就像其他社會運動一般,依附在台灣風起雲湧的民主浪潮裡,一點一滴,腳步雜沓,逐漸走出屬於全台灣的同志人權成果。

二、研究動機

21世紀前,對同志的論述多數僅停留即同性戀是一種疾病,年長一輩甚至認為是自己造孽,才會造成如此家門不幸,故多數同志不敢現身,因此一般大眾對同志的認識有限,大多是以媒體所再現的同性戀形象為主要認知譜系,然而嗜血的新聞媒體對於同性戀的著墨大多停留在負面聳動的報導,最常見的莫過於常常將同性戀和愛滋病劃上等號,使得大眾對同性戀的誤解加速複製。

 

但自從2000年在台灣走紅之作品「逆女」、「孽子」改編原著搬上銀幕,才開始獲得較多的大眾注意,到2006年華人導演李安製作的「斷背山」也以一種不帶批判口吻的方式來陳述同性戀所面對的大環境壓迫和自身的掙扎,揭示了大眾如何將同性戀族群邊緣化的歷程。這些同志影視文本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同志風潮,斷背山的得獎,更使同志話題一夜之間變成顯學,以前屬於禁忌的話題,現在全浮出檯面。對同志而言,這也許是一種發聲的契機,同志情感找到可以認同的標的,也可以讓所謂異性戀主流機制下的「正常主體」,明白同志在現實社會所承受的世俗壓力,進而消弭傳統主流異性戀霸權對同性戀者的歧視。

 

姑且不論一般觀眾是帶著怎樣的心情觀看這部影片,也許是因為好奇、因為男主角很帥或是因為李安得獎的緣故,就這類議題而言,斷背山的確造成前所未有的觀影人潮。因此本研究想以斷背山為這一階段同志作品發展的主要例證,來看當代同志影視作品是否有改變社會氛圍的現象,是不是有助於同性戀者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同志空間(註2,而這空間不再是隱穢的、陰暗的。

近年來,同性戀相關的論文相較於以往呈現倍數增加,截至目前為止已高達兩百篇或更多,研究議題多元,同志情慾實踐或認同是主要範疇,其他諸如同志運動(賴鈺麟,2001)、同志空間(廖美貞,2003)、同志書寫(林宜正,2002),其議題之廣,不及備載。然而對傳播效果強大的電視電影文本的相關探討卻付之闕如(國外對同性戀影視作品已有大量學術書寫,但台灣同志影視作品的走紅以2000後為最明顯,2000以前多數呈現曇花一現之姿,故相關論文還未有顯著發展),故本研究想同志影視作品為切入點,探討這一類型的影視作品是否影響社會對同性戀者的認知或誤解。

三、文獻回顧

1. 同志影視作品

 

第一部份 何謂同志

 

    同性戀(homosexual)最早出現在 1869年匈牙利醫生K.M.Benkert的信件中,其意思是指「對相同性別產生慾望的人」,直到1982年才由德文譯成英文,後來這個字便用來專指某種身份的人,並做為審視同性戀存在的名詞定義。然而這個詞彙在一般大眾的社會認知上,除了是醫學預設和男性中心疾病(主要是從19世紀性學研究出來,在當時指的是男性之間同性的性行為導向)外,更強化了同性戀和異性戀之間的二元對立,將性認同窄化為性行為之嫌。因此慢慢發展出「gay」(原為快樂之意)一詞來指涉同性戀。但由於gay的意涵並未包含女生,後遂有「lesbian」專指女同性戀的新語彙的出現,以示對自我命名和身份認同政治的肯定。(許劍橋,2003

 

    而同性戀一詞延伸至現今被普遍接受的「同志」,是有其歷史過程的脈絡,1988年邁克和林奕華籌備香港第一屆同志電影節(1989),正苦惱於如何將「Gay and Lesbian Film Festival」精確的譯成中文,於是麥克建議挪用「同志」一詞(周華山,1997)。張小虹(1996)認為同志一詞本指涉的是具有革命情操,有志一同的夥伴,也多用來指稱單一政黨裡的黨內同志,而現被挪用來指稱台灣同性戀者的集體身份認同,此語彙的背景(90年代的時空)正壓縮著各種從認同政治到差異政治,從人權訴求到情慾解嚴的擺盪和交雜。

 

    研究者認為「同志」一詞,可以將當代的同性戀者的人權爭取行動做貼切的繪,這個詞彙不但含括了同性戀一詞原先早已具有的同性情慾和行動,另一方面更是具有本土性和當代革命文化的意涵,而本篇研究也正是以這種立場,透過呈現大眾影視作品對同性戀再現的努力,來審視在異性戀依舊作為主流情慾模式的現今社會裡,一般大眾對同性戀的觀感是否有所改變。

 

 

第二部分 台灣當代走紅之影視作品略述(為對照畢恆達2001年的論述,故本研究以2000年後在台灣播映之同志作品的走紅來看同志影視作品對大眾的影響)

2001年,台視單元劇「逆女」,是台灣電視史上首次以女同性戀者為主要角色的電視劇,以一段深情動人的故事碰觸禁忌的話題,揭開T的世界神秘面紗。逆女」在2001年芝加哥國際電視大賽迷你影集的項目中,拿下象徵最高榮譽「銀徽章獎」。除此之外,逆女並獲得金鐘獎如最佳單元劇等四項獎項。  

2002年,國片「藍色大門」以高中生為題材,講述十六、七歲的青少年對未來的憧憬和面對青春的矛盾,故事平凡雋永,但同性戀題材在片中並不是主要基調,藍色大門票房突破500萬,以國片長期表現而言,算是有亮眼的成績。

2003年2月間,公視文學大戲「孽子」,以白先勇的著作「孽子」為腳本翻拍,講述的是民國六十三年夏天,一名同性戀邊緣少年如何在歷經被家庭與學校放逐的人生挫敗的過程中,認識許多相互扶持好友並與周遭人物開展一連串追尋情感寄託之處的心路歷程。孽子在同年金鐘獎抱回最佳連續劇等六項大獎的殊榮,雖然其平均收視率只有0.39,然而在當時,孽子電視劇的確引起一股風潮,且公視的網路留言版呈現難得的活絡之氣。

    「17歲的天空」,2004年4月導演陳映蓉顛覆以往文本對同性戀的描述(壓抑、恐懼、邊緣化等呈現),而選擇以喜劇輕鬆的方式來呈現同性戀的情愛故事。上檔不到一週,票房就已經飆到200萬,不但遠勝於早先藍色大門所掀起的觀影風潮,更刷新國片最高票房紀錄。

    而今2006年,國際知名的華人導演李安以同性戀為題材拍攝「斷背山」,其是改編普立茲獎得主Annie Proulx的短篇故事。片中敘述兩名青年—農場幫工與牛仔—在1963年夏季相遇,意外發展出一段終生情誼,而且這種感情苦樂摻半,再次見證愛情力量的堅忍。斷背山不僅獲得金球獎最佳影片和導演等四個重要獎項,而後還得到美國奧斯卡八項提名。挾帶著這樣的殊榮,斷背山在未上映前,就已使得台灣民眾殷殷期盼,故上映以來,斷背山已在台灣票房奪得冠軍寶座,也使得同性戀議題廣泛在媒體上被談論著,一時之間,同性戀變成顯學。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奧斯卡頒獎前夕,美國基督教團體寄出六萬一千份的連署書給影藝學院,砲轟片中所描述的同志戀情,並表示斷背山若是得獎,會對美國社會造成不良影響,呼籲影藝學院不要助長歪風。因此我們可以看見,即便是在強調尊重人權的美國,衛道人士對同性戀的觀感也沒有想像中的開放。(註3

同志電影電視不斷的以人道關懷的角度為同性戀人權鋪路,從2000年至今,同志影視作品正以後起之姿蓬勃發展。沿著這樣的發展脈絡,本研究以截至目前,觀影人數最多、話題性最高的「斷背山」作為一個研究分隔線,來探討同志電影電視對當代社會氛圍所造成的影響。

2. 異性戀的全景敞視和同性戀的反抗

第一部份 傅科的權力知識觀

    在提及全景敞視之前,必須先了解傅科對權力知識的概念,傅科可說是第一個將權力重心轉移至人類身體上的學者。它將個人「身體」看做是「權力」衝突的基本單位來加以研究,別於一般人只將身體視為生理結構而已。傅科認為「身體」也擁有一個政治結構,且是各種權力衝突最劇烈的場所,「身體」官能的運動,有時不僅是生物式的反射回應,而且也受到各種權力關係的合成、分化、操縱等的控制。(吳翠松,1997)

    對於權力的各項作用,傅科在「性史」一書中展現非常不同的見解,他提出哪裡有權力,哪裡就有反抗,權力和反抗是並存的。對於傅科而言,反抗不僅僅是對權力關係的反動,而且還有更深遠的社會意義,即反抗力在社會中的運作,是社會變遷的一個因素。傅科(1980)認為事實上反抗力可能帶給社會無休止的變遷和分化,打破統一,引起重新組合,穿過所有的個體,進而分裂、改造他們。然而傅科的理論極大化了反抗的力量,忽略掉社會上維持優勢價值觀的運作機制的力量。

第二部分 傅科全景敞視

    1789年,邊沁(Jeremy Bentham)提出一種新的監獄建築型式概念,這個建築模式是一種圓環型構造設計。即四周是一個環型建築,中心是一座瞭望塔樓。瞭望塔樓有一圈大窗戶,對著環型建築。環型建築被分成許多小囚室,每個囚室都貫穿建築物的橫切面,在這樣的建築空間設計下,每個牢房儼然變成一個展演的舞台。

    環形監獄的設計,使得在環形邊緣,人徹底被觀看,但不能觀看;在中心瞭望台,人能觀望一切,但不能被觀看到(Foucault,1998)。而這樣的機制產生了一種持續與強大的監視和規訓的效果。由於牢房的人知道自己受到監視的事實,但又無法確定監視者是不是隨時都在塔內,因此被禁者必須隨時注意自身的行動。這種權力效應,使得被囚禁者成為自己的監視者,因此,不管塔內有無監視者都不再重要了。

    Foucault並認為現代的權力機制主要是利用微權力觀的施展來達到其控制目的,它將權力轉換為各種意識型態,並將其滲透和嵌入個人身體思想裡,影響個體的行動和思考。換言之,現代的權力機制是運用各種方法、訓練,對人體造成一種支配的力量,進而達到全面持續性的監控與征服,而這些方法傅科稱之為「規訓」。

第三部份  霸權

    霸權(hegemony)的概念始於葛蘭西,他的概念常常被用來彌補阿圖塞意識型態理論的限制。又如前述傅科理論中將反抗力神聖化,葛蘭西的理論亦可以提供一個更好更精準的解釋。

阿圖塞主張意識型態是「個體與其真實的生存狀態間的想像關係之再現」,我們利用意識型態的的再現系統來生活和理解我們所處的世界和個人生存位置對於阿圖塞而言,意識型態並非指涉一種意念,更明確的說,它是一套儀式行為的實踐,經由每日的例行性作為來複製和強化意識的再現體系。故意識型態是「真實的」,因為它的效果是真實的(Hall, 1982,引自陳光興等,1997)。阿圖塞並將社會形構分成壓制性國家機器和意識型態國家機器,他認為武力鎮壓的控制效果是有限的,必須透過各種宗教、道德、教育和大眾媒體等組織和價值體系來實現意識型態,才能有效的統馭大眾。

    然而阿圖塞的理論留下一個迷團,即為什麼優勢階級的利益會被市民社會再複製,他的理論無法解釋剝削者和受宰制者如何都安於自身位置上,大家都被國家機器控制,並且甘願在自身位置被國家機器所制約的過程並未獲的完美解釋。因此葛蘭西在經濟化約論之外,以多種力量的角度來論證。

和阿圖塞類同,葛蘭西提出政治社會和市民社會兩個互相輔助的結構。他認為雖然在形式上,國家體系雖然必須透過政治社會來控制,但一般社會秩序的維繫,市民社會才是關鍵所在。葛蘭西宣稱社會菁英的領導權是藉由將其自身階級基礎的利益普世化而達成,這些自利被大部分人所接納,進而被視為自然和普世標準(共識)的價值。「霸權」中和了異義,並將上位或既得利益者的價值信念和文化意義推廣至一般社會結構中(Lewis,2005)。

    葛蘭西的霸權理念,並不是一個脅迫或欺瞞的過程,相反的,它是創造一種價值、行為信仰和普遍傳播的環境,而這個過程正透過「有機知識份子」來完成。這些有機知識份子擔任領導者的角色的功能是在團體中組織、協商、重建和貢獻行為和價值。除此之外,霸權的概念不像意識型態那樣由上而下僵化不變,它是一個不斷爭霸的過程,而人的角色應是主動而有意識去爭霸的。(張錦華,1994)

第四部分 異性戀霸權如何作用和同性戀者的反抗力量

綜合傅科和葛蘭西的概念,來檢視異性戀霸權如何操作,研究者認為人對世界的了解,始於家庭,從出生的那刻起,我們見到的便是異性結合的家庭模式,往往我們對家庭的解讀都植基在一男一女的配對組合上。然後到學校,我們聽到的永遠都是兩性議題,校規裡規定男生女生不能談戀愛,而極少寫到男生不能跟男生、女生不能跟女生談戀愛,在這個空間下,我們學到的永遠只是以二元分立性別組合的情感模式。電視、電影、童話故事、言情小說、情歌也都是以男女情愛為基調,同性戀的題材只是鳳毛麟角。

異性戀為了保護其作為主流論述的的優勢,透過各種方式,使同性戀的存在變成一種罪惡或病態,成為眾矢之的。故同性戀實處在一種「監督合宜行為舉止」的他人凝視和自我審視,及各種沈默、忽視、言語挑釁、性笑話、戲謔、與同性禁止成婚等的異性戀全景敞視的場域下,而他們為了要得到平等的待遇和對人際關係的需求(怕被異性戀排擠),會透過自我規訓和監視的方式來掩飾同性戀的角色行為,讓自己表現的像個異性戀者。

    但是任何一種概念不可能純粹屬於某一階級,故張錦華認為(1994)如何進行「解構-重構」,才是社會弱勢團體抗爭的關鍵。「queer(酷兒)」一詞的詞義更迭就屬最好例證(註4)。儘管異性戀機制猶如排山倒海而來,定義了在公共空間的合宜行為,但是同性戀在這種威脅中,仍然不斷尋找反抗的可能、搶奪空間使用權、扭轉空間的意義:如晶晶書庫的成立、行之有年的台北同玩節。

  同志影視作品中的同志閱聽人位置

 

第一部份 閱聽人由被動到主動

 

法蘭克福學派在1950年代開始進行理論探索和社會批判,並提出「文化工業」概念,阿多諾等人認為流行文化正在將大眾一致化,成為馬庫色所言的「單向度的人」,他們認為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社會的大眾,其實跟極權社會中的人一樣,都缺乏一種超越性的思考。文化工業的概念的確一語道破資本主義的企圖,然而其過度將閱聽人弱智化,認為閱聽人只能臣服在資本主義幻夢下的概念已大受抨擊和揚棄。

 

Hall1974提出的製碼、解碼模式為閱聽人主動性的先驅,而後1980年並提出閱聽人的三種解讀位置,優勢(dominated)、協商(negotiated)、對立(opposite)三種策略。Fiske1986年,把此一論點發揮至極致,結合符號和部分後現代理論,提出「語意鬥爭」(semiotic struggle)、「符號民主」、「文化民主」(cultural democracy)的概念,強調大眾傳播的文本有「多義性」(polysemy),閱聽人在其中可以採取

自己的解讀策略,在享受文本提供的「愉悅」中,自行建構意義,進而化解、反抗主控的意識形態。Fiske的理論隨後被Seman1992)批評,直指主動閱聽人的說法根本是「盲目的民粹主義」(魏旳,1999)。但無論如何,「文本多義性」已經普遍被學者所接受。

 

因此,即便斷背山是一個陳述同性戀者的故事,其細膩和精準手法雖然受到相當高的評價,但多義性的文本解讀不期待所有同性戀者都會獲得一致的文本想像,就斷背山而言,他們應該有專屬於個人的看法和見解,而非完全接受或認同導演李安的文本詮釋。

四、研究問題

    當然,我們不期待一部電影的風行可以改變大眾對事物的原有信念,但不可否認的,大眾媒體的確有形塑閱聽人的認知之強大驅力,也許它能改變一些些人對同志的觀感,因此本研究想以同性戀的角度和視野為出發點,來看這波同志風潮是否改變了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誤解和偏見,畢竟他們才能最真實感受的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種種想法和眼光。斷背山後的社會氛圍到底提供了同志一個可以公開現身的環境,抑或斷背山仍然只是是異性戀體制下另一種符號消費或符號指涉?因此,本研究將研究動機明確定義出兩個子題:

1.          從同志的角度來看,當代異性戀霸權對同性戀的壓迫是否依舊?

2.          以同志的親身感受來看,當代同志影視作品(尤以2006斷背山為主),是否鬆動或改變一般大眾對同性戀的誤解和偏見?

第五節、研究方法

第一部分 研究方法選擇

 

即便是同性戀議題已成為顯學,但誠如上述所言,大眾對同性戀認知還未成

成熟,同性戀仍是在挑戰主流論述的弱勢族群,因此深入訪談方法,不但能夠讓受訪者在沒有任何來自他者的眼光下表述自己,訪談的資訊也可以比較深入。

 

加上在本研究之前,南華大學應用社會系林宛蓉「躲在衣櫃中的靈魂-從邊沁的全景敞視理論談台灣女同志的性與自我認同」一文中,提到鑒於同性戀群體的特殊性、隱匿性,以及研究時程的侷限,所造成資料收集與分析上的不便,故其採取以邊沁(Bentham)的「全景敞視建築」(panopticon)之模型作為研究的理論雛體。而為彌補上述研究之不足,本研究透過BBS搜尋樣本,嘗試以同性戀者的角度來陳述他們所處的當代情境,並從他們的觀點去看這些同志作品對他

們而言的意義為何,是一個獲得認同的契機或助力,抑或這些影視作品依舊作為一種異性戀論述下的消費符號。

 

 

第二部分  研究準備和進行

 

本研究分成四個階段來進行:第一階段是透過大量的文獻整理來嘗試勾勒出異性戀霸權如何無孔不入的滲入大眾心中。第二階段從gaylesbian網站使用中,漸入關鍵字「斷背山」,從曾經參與這個主題的ID中一一致信尋求表明動機,並詢問訪談意願。第四階段整理深入訪談的資料,若有不足則再進行下次訪談,以提升研究的品質和準確性。

 

訪談對象的選擇:

 

    由於研究者本身只有少數同性戀朋友,因此轉而從同性戀社群尋找樣本,由於網路社群接觸點會比較多,而台大PTT又是全國使用人數最多的電子佈告欄介面,其使用者遍佈全台灣,年齡從國中生到上班族都有,且操作方法簡單,故本研究從台大PTT站來找尋深入訪談的對象。 

 

訪談進行方式

 

本研究採取半結構式訪談,以「訪談大綱」進行訪談,訪談資料為主要的研究資料來源,研究者為增加訪談過程的連貫性和有效性,故先擬定訪談的問題架構,訪談大綱如下:

 

當代異性戀霸權對同性戀的壓迫是否依舊:

(1)          你所處的環境,是否感受到異性戀對同性戀有壓抑、不友善和恐懼的態度?而這樣的想法是否影響你作為一個同性戀角色?

(2)          是否想過或曾以真實行動去改變這種偏見論述?

 

同志影視作品對當代社會的影響:

 

(3)          從一個同志的角度,你如何看待這些同志影視作品?

(4)          你認為斷背山是否有改變大眾對同性戀的一些想法和偏見?

5 你是否樂見同志影視作品的發展?

 

第三部分  使用路徑

  

   位址:bbs://ptt.cc à  Class分組討論區 à 10)生活娛樂館 à 7BoyMeetsGirl(男女大不同) à3gay、(4lesbian

 

第四部分  受訪者資料彙整

 

暱稱

性別

   學歷

年齡

興趣

居住地

1)小酒杯

大學肄業,

待業中

71年次

攝影、看電視電影

彰化人

台北求學

2)祥

研究所學生,將畢業

70年次

看書、打球

台北

3)小白

大學畢業,

就業中

72年次

睡覺、打球

台北

六、研究結果

本章研究結果根據問題分為三個部份陳述,第一部份是探討當代異性戀霸權對同性戀的壓迫是否依舊;第二部份則是討論當代蓬勃發展的同志影視作品,是否有改變大眾對同性戀的一些誤解認知;第三部份則是研究結果總結。

 

第一部份 當代異性戀霸權

 

    第一部份是研究想以同性戀者的生活體驗,來看異性戀霸權是如何無孔不入的滲入他們的生活之中。根據文獻指出,霸權除了透過政治社會的脅迫性力量,更大的意識型態控制則是來自於市民社會,例如宗教、大眾媒體、教育機制、商業活動等文化倫理的面向來維持霸權秩序。

 

    本研究根據受訪者的經驗陳述,將其生活所感受的壓迫分為三個主要面向來探討,分別是「家庭內傳統倫理」、「異性戀的教育體制」和「媒體負面再現和污名化」。

 

1.     家庭內傳統倫理

    

   出櫃同志的頭號壓力來源,非「家庭」莫屬。家庭從來就是各種保守意識型態的匯集處,家人與親戚構成的家族網絡,就以這種保守的立場來教育子女並管制他的行動,直到他結婚另立一個異性戀家庭為止。對同志而言,家庭等於是一個和自己最貼近的異性戀檢查崗哨,一同生長的家人就是輪流值勤的衛兵(張娟芬,1998)。家庭在異性戀全景敞視模型下,儼然成為一個次於社會,外於個人的監視機制,因此造成同性戀子女在應該是最親密的家庭,卻藏有最深處的秘密。

 

…我姐就說你下次你要帶回來就說是好朋友,不要說是男朋友就好。我媽還半開玩笑說我要是同性戀,她就要出家吃齋唸佛啦!(1)不過我覺得他們都應該有個底,所以等到我有穩定的另一半,我想我會帶回去給他們看。

 

…他們如果不問我,我也不會主動講,因為我覺得那是一種體貼,因為他們已經接受那樣的觀念很久了,你又硬要去挑戰他的觀念…。(2)

 

…但是等到我想坦白的時候,他(爸爸)居然不能接受,所以我們有達到一個共識,以後我自己出去要怎樣都好,只要不要跟女生結婚就可以,但我媽就是

比較傳統和神經兮兮,所以我爸和我都覺得不要讓他知道的好,之前她為我的頭髮長度又鬧又哭,我怕這個事實會讓她自殺(3)

雖然在三位受訪者在家裡都必須隱藏自己做為同性戀的身份,不過出櫃的程度各有差異(受訪者之中已有家人心裡有底),且他們的壓抑也只僅於家庭之內而已,對他們而言,家人是他們在乎的重要他人,在父母沒有辦法接受同性戀之前,他們都會選擇偽裝或是沈默。

 

2. 異性戀的教育體制

   

每個人到了法定年齡都必須接受國民教育,雖然我們的教育雖然沒有對同性戀有任何負面指涉,然而在這些教授知識和做人道理的教材中,無一不再複製性別差異和兩性結合的「天性」,同性戀議題至今仍無法進入正規教育中。這就是異性戀霸權以教育機制施行漠視同性戀者的結果。

 

我是到國高中透過網路資訊才知道自己是一個同性戀者,因為學校上課時老師不會告訴你什麼是同性戀。(1)

 

我看到幼教老師在教家庭倫理,爸爸媽媽的角色是怎樣的時候時,那我會想,那我的存在到底算什麼,我明明就坐在這裡,你們卻對我視而不見,而我就眼睜睜看著這樣的傳統要再傳給下一代,卻無力改變。(3)

  

3. 媒體負面再現和污名化

在一個社會當中,對於特定的議題,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詮釋框架,而新聞媒體則是各種框架出現的場域,這些框架將彼此競爭,爭取各方的認同(Gamson1988,轉引自臧國仁,1997)。以同性戀議題來講,呈現的多半還是對同性戀的負面框架,正面資訊出現的頻率相對於前者則低的太多。以近一個月的報紙呈現為例,愛他如斷背山,偷他牛仔褲」(中國時報,060520)、「同志性愛轟趴,危機四伏!警方破獲查驗30多人染了性病」(東森新聞,060512)。(註5

 

而且我覺得媒體的報導很重要,因為台灣是商業經營的媒體,非常重視話題性,才能吸引到別人的眼光,而不在乎是不是有真實性,媒體把某些東西放大來看,卻把更重要的部分忽略掉,導致大家對我們都有些既存的想法。(1)

 

我覺得如果媒體沒有製造出刻板印象的話,其實他們應該不會覺得同性戀負面吧或是同性戀都很悲情!媒體的框架讓異質性全都消失了。(2)

 

我之前看到一個新聞,他是講一個英國科學研究以同性戀果蠅作基因分析,研究證明同性戀果蠅的基因確實和異性戀不同,而且來自基因的問題是無法改變的,這明明是一個跨時代的研究發現,但是我不知道媒體就是要下一個很怪的結論,就說如果你想要避免同性戀的小孩,你就是要在優生學的時候就把它從基因移除掉。我整個覺得就是很無奈,也認為媒體應該知道他的責任和效果,因為大部分的人可能看不懂一個博士做的論文,可是看的懂一個書摘…(3)   

 

一般人對同性戀的認知有顯,對同性戀資訊的組織多半來自於大眾傳媒,而所謂「肩負傳播和教育責任」的第四權公器,卻常常是傷害同性戀的頭號殺手。

 

然而根據訪談者的陳述,研究者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即同性戀者雖然意識到大環境在葛蘭西指出的某些市民社會機制上對同性戀的確是採取一些邊緣化、漠視等態度,但事實上他們在家庭之外的生活空間,異性戀霸權並不是絕對或強制性的宰制他們的生活,也就是說,他們生活周遭的朋友同事對同性戀多半是抱持著正面和支持的態度,所以他們並不會在日常生活中刻意掩飾自己的性向,而表現的和異性戀一樣自然親密。

 

剛開始會(不敢牽手),說不會是騙人的,除非你的世界就只有你跟他(笑),但到後來就習慣了吧!只要你覺得沒有怎樣,理所當然就好。(1)

 

我跟女友在外面會不避諱的牽手親吻阿,我覺得沒什麼,我甚至會覺得你們(不敢出櫃的同性戀者)應該很羨慕吧!(笑)…而且我和我女朋友親密的很自然,他們(球隊朋友)也會覺得很自然,所以現在我的球隊朋友也可以和我女友聊得很開心。(2)

 

朋友一些知道,我不會刻意隱藏,你只要問我就會說,而且以前學校校風就是各管各的,所以即使你牽手走在路上,人家也只是看一眼,覺得不關他們的事,有點自掃門前雪的感覺,不過這樣也好啦!(3)

 

    對於這幾位受訪者而言,他們認為只要認同自己做為同性戀的角色,只要不遮遮掩掩表現自然,他人也不會特意注意你的一言一行。的確,剛坦言自己的性向時,可能會引起他人有意無意的放大鏡眼光,然而時間會證明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差別真的僅止於喜歡對象的性別而已。

 

除此之外,他們都認為大部分的人是「恐同」(下頁註六),而不是歧視。而恐同的原因是因為他們不瞭解同性戀,所以才會有一些先入為主的觀念,即來自於媒體建構出來的形象,所以說一般異性戀只要不是有強烈歧視或厭惡的態度,這些認知是可以再教育和改變的。

 

而他們本身對於來自於異性戀的誤解,也各有其應對模式,他們都願意和別人分享他們的生活經驗,透過自身的力量來解構「同性戀等於不正常」的論述,並試圖建構和傳輸正確的觀念予於他人,但遇到怎麼說都不懂,自始至終都認為同性戀是情境產物和一種疾病的人則避而遠之:

 

會想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排斥或恐懼,說矯正和教育是太過遙遠,但我會試著讓他們多了解同性戀是什麼。…如果你不能接受,OK!那就儘量避免有交集就好,不過這種人倒是不多!(1)

 

如果說他不能接受,那我就敬而遠之,因為有時他們會說出一些讓人覺得很白目的話,一開始我會據理力爭的解釋,但現在我整個就已經不想管他們了。(3)

 

這些受訪者不迷失於主流論述的標籤化,反而認同自己,並願意和異性戀者解釋或分享他們的生活經驗,然而對於一些堅定抱持著偏見想法的人,在在都會讓同志們失去抗爭論述的意願。

 

 

第二部份  同志影視作品(特指斷背山)對當代社會的影響

    同志作品的出現,對同志本身究竟是助益與否,則見仁見智。就近來同志影視作品的蓬勃出現,這些受訪者的想法可以分為三類:分別是「符號消費」、「讓異性戀一窺究竟」、「提高能見度」。

 

1. 符號消費

 

Jean Baudrillard在分析社會大眾消費時,宣稱現在已是全面「符號消費」的時代,是一種以符號取代商品實質,並且以消費符號代替商品實質的消費形態,在其中,符號跨越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古典商品交換邏輯,搖身成為一種新的商品交換形式,在此,符號不但界定商品,也自我建構商品意義。

因此研究者認為,「斷背山」作為一個符號,正在被來自全世界各式各樣觀

影的人所消費,每個人對斷背山各有想像的意涵。對同性戀而言,可能是一種

情緒上的共鳴或對同志認同的想望,對異性戀而言,卻可能是一種好奇的窺探心理或是斷章取義的代名詞。又或者如李安所言:「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斷背山指的是夢想追尋的一個隱喻。然而,因研究著重在大眾在看完斷背山諸如此類的同志電視電影後,對同志的觀感或是想法是否有所改變的部分,因此符號消費在這指的是非同志如何看待或使用「斷背山」這個故事或語彙(當然電影裡也有一些值得探討的議題,如婚姻,但本研究是把重心放在觀看同志呈現上):

 

其實有阿!我就常常聽過我身邊的人在講(你們搞斷背山喔)…(1)

 

   對異性戀來講,可能是給他們平常一些用來替代同性戀的奇怪字彙,例如你們搞斷背喔!(2)

 

一些莫名奇妙的人包括高知識份子都有毛病,都在濫用斷背山這個詞彙,我會覺得你又沒看過又要亂講…(3)

 

但是前兩位受訪者對於異性戀者開玩笑或使用這個詞彙,是抱持比較樂觀的看法,認為大部分的異性戀只是因為不夠瞭解,而不是一種負面指涉。

 

我覺得他們只是在開玩笑,並不會認真的覺得他們挪用這個詞就是在歧視同性戀,就只是一個笑點而已,這是一種揶揄吧!我並不是很care這種言語上的玩笑。(1)

 

我覺得些異性戀者有時候可能言語冒犯到我們,那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樣的話是在冒犯我們。(2)

 

2. 讓異性戀者一窺究竟

                                                                                    

斷背山的走紅,媒體把太多焦點放在李安和得獎,卻放太少關心在同性戀議題上。然而,讓人感到欣慰的是,同性戀議題在紙本文學上雖然有其市場,但搬上大螢幕少之又少,即便有,也都是一些專題式的同志影展,而這一類影展多以台北為主要據點呈現,而看的又多是同志圈內人,因此斷背山或17歲的天空搬上大螢幕,就能讓更多人看到同志的世界或現身困境,而不是每次都是台北的觀眾才看的到。

 

我覺得是有效果,因為可以透過同志電影讓異性戀間接的了解同志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我覺得它有一點點教育的作用,但是我覺得不應該把太多焦點都只放在感情上,同性戀還有其他可以討論的阿!(1

 

我覺得電影對幫助同性戀發聲是有一點效果,其呈現同志生活真實的一面給大眾,包括喜怒哀樂、受壓迫、內心的壓抑等等,因為一個同志要對親朋好友、社會大眾解釋這麼多很難,不如一部電影,盡在不言中。(2)

 

3. 提高能見度

Thompson(1995)指出當代大眾媒體特質應是提供能見度(visibility),對於公共事務的討論,媒體雖不能真正提供人際對話空間,但卻能夠藉由報導使事件的能見度大幅提高。例如社會抗議活動的報導,雖並不能讓所有參與者互相討論,但卻能讓代表者意見曝光。

我覺得這類題材可以增加我們的能見度,某種程度上是好的。(2)

 

    排斥和忽略,我覺得被忽略比較痛苦,起碼大家拿出來講,讓我知道我的確是存在的。(3)

  

而斷背山對於這三位受訪者而言,是否如同媒體所呈現國內國外影評的一面倒的讚譽有加,或是有它們的見解:

 

它的的確確是一部好片,但跟眾多的同志片一樣,它還是一部同志片,沒有什麼太特別的差異,而且他的背景是西方又是牛仔的,我比較沒有那麼感同身受,畢竟對我而言,現實比較重要。(1)

 

我覺得斷背山拍的很好阿!把同志被壓抑的感情,細膩的表現出來,滿忠於原著的。但是李安實際上只是想表達一對情侶被壓迫、壓抑的情感,對於平反同志印象實際上沒什麼責任,也不是他的目標。所以,不要對他太嚴苛了…(2)

    

其實我覺得斷背山拍的有點失敗…我只覺得這部片的情感都被剪輯掉了…,而且我擔心斷背山會發生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就是大家只是覺得斷背山是一個代名詞,然後把焦點都擺在一開始幾十分鐘就發生的性行為上,因為他情感沒有鋪陳的很多就直接帶到發生激情的鏡頭,我覺得拉!這樣人家對男同志的形象就只會停留在有需求就想解決(的認知上)…(3)

 

三位受訪者斷背山的觀後感,想法大異其趣,有正面肯定也有失望的情緒,就如同Fiske所言的「文本多義性」,這些同性戀者因為他們所處的生活脈絡不同,因此發展出各自相異的看法。第一位受訪者呈現出「文化折扣」的現象,亦即對外來文化的不了解,可能造成閱聽人無法認同作品裡的風格、價值和行為等。

而對於同性戀者本身而言,諸如斷背山此類的電影是否可以改變社會恐同或誤解的氛圍,三位受訪者雖有正面評價,但對於透過電影電視就要翻轉社會對同性戀的認知而言,則是抱著相當保留的態度,畢竟主流論述在各個社會文化機制都大力部屬異性戀的意識型態下,電影電視文學的力量相對薄弱,何況同志電影在所有電影比例而言,根本是微乎其微。

 

我們利用各種方式、行動企圖來讓社會大眾能夠了解同性戀,但你不能奢望(短時間可以達到)…畢竟被傳統影響與刻板印象又不被正確觀念所引導的同時,需要靠的是時間,而非短暫的鎂光燈焦點之下被改變。(1)

 

斷背山因為李安的關係,使得所有焦點都放在這個大導演的身上,對同志的世界卻很少著墨…(2)

 

我覺得替同性戀平權這個活動是要慢慢來的,不是你一部電影推出來,大家對同性戀觀感就可以改變,這是多面向的,像我們爭取同性戀要養小孩的時候,大家對同性戀似乎都還不能接受,怎麼有辦法談到這個問題。如果說社會不知道、教育不知道,那我們推這個電影有什麼用,錯誤認知還是存在,所以要有知識的人站起來做一些對的事,這才有用…(3)

 

的確,斷背山的出現,確實使同性戀議題變的不再那麼隱穢、那麼負面,但是電影只是眾多市民社會中的小小分支,如果其他機制(教育、媒體、宗教)依舊將同性戀視而不見、邊緣化、標籤化的話,即便是意圖要承載文化意涵的電影,依舊只會淪於一種符號性的消費題材或是一種前衛性的藝術製作。且誠如受訪者所言,斷背山只是想呈現一個受到大環境壓迫的愛情故事,說是改變同志印象對李安而言太過沈重。

 

 第三部分 小結

第一部份的研究結果和研究者當時的認知有所出入,打破了研究者對於同志認知的框架。這些受訪者雖然某種層面上意識到異性戀作為一種霸權在各種機制上不斷的複製和傳播,然而在他們的生活環境裡,家人之外的他人眼光並沒有壓抑他們作為一個同性戀的角色,對這樣的眼光,他們反而抱有樂觀的想法。

 

恩…像保險套來講,那時候老師在前面教保險套如何使用的時候,大家也在笑或是叫阿!可是你說他們是在歧視保險套嗎?所以我覺得只是因為好奇心或童真的結果吧!(笑)…然後我覺得別人看我的眼光,對我來講只是好奇,我不會覺得怎樣。(1)

 

…特別的眼光,是因為我們對他們而言是好奇的,他們不知道的。所以同

性戀親密的動作會特別引起注意,就像去動物園看到白老虎,也會一樣驚嘆,因為比較少的關係而已!(2)

 

在某種程度上,受訪者的選擇上可能因限制而有一些問題,因為透過BBS尋找樣本的方式,身為一個不認識的人又是異性戀者,很難讓受訪者卸下心房來表述自己。故幾位受訪者並不是像我們所認知那樣沈默和受邊緣化,而是完全認同自己的同性戀角色,其中一位受訪者甚至覺得了解自己的過程是很興奮有趣的。

 

然而,研究者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透過呈現一些同性戀的正面資訊,替他們發聲,可以讓同性戀者知道其實大環境並沒有他們所想像的壓迫和歧視,不過城鄉的差距(受訪者目前都居住在台北)可能是一個因素,研究者建議往後的研究可以把地區歸為一個類目進行分析。

 

而同志對於當代影視作品的影響的部分,這些同志當然樂見這些同志作品的出現,因為這是一個和他們息息相關的生活體驗:

 

就我們而言,同志影片我們本來就愛看,因為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故事可以看可以討論。(2)

 

對於整個社會而言,無論斷背山是否被濫用或挪用,基本上,它已經使同志的能見度相較於以往提高很多,也可以讓異性戀者能一探同性戀世界的面貌。不同於媒體的負面報導(愛搞轟趴、同志情殺),電影電視是一種平實不誇誕的表現手法來呈現多數同性戀的處境:

 

我覺得同志電影應該是試著陳述事實和日常生活,這樣才能打入異性戀的日常生活和認知。(2)

 

我覺得就像我剛剛說的海神號和V怪客,他們雖然不是主角,但同性戀的角色就很自然融入當地的文化,沒有人會覺得同性戀有什麼特別的,這種才是我比較樂見的電影拍攝,不一定要同性戀為主角。(3)

 

因此,透過以上訪談和相關文獻的匯集,我們可以知道,同志運動必須是種多面向的反主流論述之運動,但如果整個社會沒有將同性戀視為正常個體,電影拍攝得再好、再細膩也一樣,不了解或歧視的人終究一樣歧視。同志作品確實有它的正面效果,誠如翁秀琪(1997)曾言人和外在物質世界之間始終存在著一個符號世界,人們對外界的認知,往往也受到符號世界的左右。大眾對於腦中形象的形成,身受媒體的影響,特別是不曾親身經歷過的人、事、物。因此電視電影以不帶批判口吻的紀實和生活描繪的方式來處理同志議題,會相對的致使大眾對同志的觀感不再那麼負面。

 

但如果今天「斷背山」沒得獎或是不是李安拍的,同志的認同之路是否會因此而中斷,研究者認為答案是否定的,同志平權還是有我們的路要走,電影只能說是一個很好的催化劑。

 

研究者並進一步認為,由於李安執導,使得這部電影的評價都相對於其他這類影片來的正面,因此我們也可以發現,在社會累積一定程度社會資本的同性戀者,比起其他一般的無名者(nobody)的現身更能獲得社會的支持和包容:除了第一對公開結婚的同志許佑生和美國籍伴侶,備受祝福的還有活躍於文學和綜藝界的蔡康永和男友喬治。正由於他們的社會資本和聲譽,使得同性戀的詞彙正在慢慢的被重新構聯。

 

雖然無知與偏見構成的異性戀霸權的確依舊龐大,但葛蘭西指出霸權具有能動性,它會隨著時間不停被解構和重構,變成一個爭霸的過程(如queer意義的更迭),職是之故,當代同志運動的鬥爭目標難免是一種敘述權的辯論和爭奪,自我書寫成為了一種必然的策略性對抗武器,以用來爭取自己的主體位置。這種自我書寫涉及兩大方面,一是解構異性戀霸權對同性戀種種充滿偏見的迷思知識,二是自述同志的歷史與未來。我們可以樂見,當大眾透過文獻書寫而對同性戀的認知越多時,歧視和偏見將會愈少。

 

最後回到作業本身,研究有諸多限制,樣本和文獻蒐集都有其困難,但研究者認為所謂異性戀霸權並不是那麼堅不可摧,同志運動十多年來的努力,漸漸的使同志在各個領域都增權不少,誠如Foucault所言,反抗權力在社會中的運作是社會變遷或分化的重要因素,故同性戀的努力勢必能打破異性的統一霸權,只是還需要一段時間。因此,下一步我們急迫需要努力和構思的是:媒體的污名化、邊緣化和標籤化要如何才會改進。

 

註釋

11986祈家威與同性伴侶到法院結婚被拒,祈家威因而轉向大法官會議聲請釋憲,為同性婚姻請命。

2:同志空間指涉的是同志每日生活所需的空間和活動場域,同性戀者不但可以在這個空間下自在的活動,更能夠與異性戀一樣被平等對待。

3廖美貞,2003。女同志球聚空間之形塑。台灣師範大學體育學系論文。

賴鈺麟,2001。台灣同志運動與同志諮詢熱線之研究。台灣大學政治學研究所論文。

林宜正,2002。白先勇《孽子》中人物的倫理之愛。南華大學文學研究所論文。

3:美國衛道人士反斷背山的新聞摘自於http://news.sina.com/udn/203-000-103-109/2006-03-03/14191277305.html

4:queer這個字在國外本來是用來罵同性戀的粗話,其意大約近似於「性變態」,是一個充滿敵視及蔑視意味的言詞。後來被同性戀者挪用,企圖轉化同志身分的邊緣性為「自己所選擇的抵抗位置,一個蘊含激進的開放與可能性的位置」的異議聲音逐漸凝聚成形,便成為現代同性戀的代名詞。(參考紀大偉著作「酷兒啟示錄」)

5:以上新聞摘自於「2GIRL女子拉拉學園」,http://news.2girl.net/list.php?cata=1

這個一個社群網站,其中有一個連結是同志新聞閱覽室,其完整的將報章雜誌和電視上有關同志議題的新聞做整理分類。

6:恐同症(homophobia)指的是恐懼和憎恨同性戀的一種心理狀態,而它不僅出現在異性戀者身上,也會出現在抗拒或害怕承認同性戀傾向的同性戀者。過去研究者將同性戀者的自我污名化視為「內化的同性戀恐懼症」。Urbi1991)認為同性戀者否認自己本身的性取向,並對其他同性戀者者採不信任態度,通常他們會致力於掩飾自己的性傾向,並試著和異性戀者約會、結婚。

七、文獻參考

紙本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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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 Foucault, 1980. The History of Sexuality: An Introduction. USAVintage Books

Thompson,John B,1995. The Media and Modernity: A Social Theory of the Media.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Jeff Lewis著,邱誌勇、許夢芸譯,2005。文化研究的基礎。韋伯文化。

Michel Foucault ,劉北成、楊遠嬰譯,1998。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桂冠。

阮慶岳,1998。出櫃空間-虛擬同志城。元尊文化。

季桂保,2002。布希亞。生智出版社。

吳翠松,1997。報紙中的同志--十五年來同性戀議題報導的解析。文化大學新聞所碩士論文。

紀大偉,1997。酷兒啟示錄。元尊文化。

周華山,1997。後殖民同志。香港同志研究社。

莊慧秋主編,2002。揚起彩虹旗-我的同志運動經驗。心靈工坊。

許劍橋,2003。台灣女同志小說研究。中正大學中國文學所碩士論文。

畢恆達,2001。空間就是權力。心靈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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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娟芬,1998。姊妹戲牆-女同志運動學。聯合文學。

陳光興等譯,1997。「意識型態」的再發現-媒體研究中被壓抑者的重返,收錄於文化、社會與媒體。遠流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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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國仁,1997。框架概念與公共關係策略-有關運用媒介框架的探    析。廣告學研究第九集。

魏玓,1999。全球化脈絡下的閱聽人研究-理論的檢視和批判。新聞學研究60期。

網路資料  :

2GIRL女子拉拉學園。http://news.2girl.net/

林宛蓉,南華大學應用社會系。躲在衣櫃中的靈魂-從邊沁的全景敞視理論談台灣女同志的性與自我認同。

 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30/30-24.htm

郭明旭 ,樹德科技大學人類性學研究所。一個雙重的弔軌:媒體再現和同志污名。http://mail.nhu.edu.tw/~society/e-j/22/22-0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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