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癮研究中的核心爭議

 

華平

 

江漢大學政法學院

 

摘要

借鑒國外學者的相關成果,本文探討了網癮研究方面的核心爭議:網癮研究的合法性範式是什麼?網癮現象是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的表現嗎?網癮研究是否貶低了網路關係的質量?網癮研究是否忽視了網路互動的治療價值?並在每問題後簡要探討了爭議的超越之道。

 

關鍵字: 網癮、網路濫用、病態網路使用、衝動控制失調

 

互聯網誕生以來,線民數量呈指數增長。伴隨著這種增長,使用互聯網引發的許多問題浮出水面,其中之一,就是一些上網者長時間沉迷於網路,並報告上網對他們的生活造成嚴重損害,包括工作和學業相關的問題、被解雇,人際關係問題、分居、離婚以及健康的損害(Young, 1998)。對這一現象的相關探討,學界一般謂之以網癮研究。網癮研究歷時不長,至今僅10年左右,相關研究者在許多問題上尚未達成共識。本文將借鑒國內外學者的研究成果,闡明其中的核心爭議:網癮研究的合法性範式是什麼?網癮現象是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的表現嗎?網癮研究是否貶低了網路關係的質量?網癮研究是否忽視了網路互動的治療價值?並在每問題後簡要探討了超越之道。

 

網癮研究的合法性範式是什麼?

範式就是理解研究物件的方式和視角,它決定了我們如何看待研究物件、把研究物件看成什麼、在研究物件中看到什麼、忽視什麼。在不同範式的競爭中,具有合法性的範式得以確立。目前,網癮研究中主要存在三種不同的範式:醫學式、心理學範式、社會學範式。

醫學範式運用醫學理論和方法研究網癮,將網癮視為一種疾病,類似於物質濫用(substance abuse)。其代表人物為Goldberg等,他們以網癮(internet addiction )、網路成癮症(Internet addiction disorder)、網路濫用(internet abuse)等術語為核心構建網癮的研究體系,研究了網癮的生理、心理表現及原因,探討其對個體健康的影響及治療途徑。他們指出:網癮患者喜好利用上網調節情緒(或作為一種逃避);上網時精神欣快,有耐受性;下網時產生戒斷症狀;曾不斷試圖減少上網但都未成功;上網對他們的生活產生嚴重干擾。網癮的致癮物是資訊,資訊吸收速度與成癮的潛在性成正比。上網行為刺激大腦中多巴胺的分泌,令人產生興奮與欣快的感覺,當這種刺激達到一定量時,引起神經適應,使人腦中多巴胺的自我調控失衡,陷入一種強迫狀態,產生網癮。網癮可造成人體植物神經紊亂,體內激素水平失衡,使免疫功能降低,引發緊張性頭疼、食欲下降等軀體化症狀和焦慮、憂鬱、人格改變等心理問題,嚴重者可導致精神失常和死亡。其治療方向是藥物治療。

心理學範式運用心理學的理論和方法來研究網癮,將網癮視為一種行為成癮(behavioral addiction)。其代表人物為young Greenfield等人,他們以病態網路使用(pathological Internet use)、有問題的網路使用(problematic Internet use)等術語為核心建構網癮的研究體系,提出了網癮的判別標準,研究網癮與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的關係、網癮者的人格特質,對網癮的成因和治療方案進行了探討。他們指出:網癮者是對各種網路活動成癮,如網路色情、網路聊天、網路關係、網路遊戲、影音文檔下載、收發電子郵件、軟體使用和編程、網路犯罪等。網癮者的一個重要特徵是否認他們的上網行為已經失去控制。網癮者和非網癮者在使用網路的目的、活動、後果等方面存在顯著性差異。網癮的本質是一種行為衝動——控制失調,全部上網者中有5.9%13.0%會發展出網癮。(Morahan-Martin, 2003網癮的治療方案是心理治療,必須協助個案正確使用網路,建立社交與自信。

社會學範式運用社會學理論和方法研究網癮,將網癮視為不當生活方式的迴圈或社會角色衝突。其代表人物為Anderson等,他們以網路行為依賴(internet behavior dependence)、網路沉迷等術語建構網癮的研究體系,運用社會背景變數比較不同社會群體中的網癮比率,研究作為社會問題的網癮,從各種社會環境因素中尋求網癮的成因及治療方案。他們指出:白領階層比藍領階層更易網路成癮,因為白領比較容易接觸網絡,且較有能力購買電腦。大學生群體容易網路成癮,他們時間充裕。網路老手比網路新手更易網路成癮。一些社會環境因素和一些身心障礙,使個體在多種生活方式或角色上無法取得平衡。他們以網癮形式取得暫時的控制感,形成連續性、破壞性的生活方式。其治療方向是角色矯正,協助個案改變生活方式,重新獲得生活方式或角色上的平衡。

這三種範式在網癮的成因、本質、解決辦法等方面均存在根本分歧。三者相互競爭,爭取合法性。這種競爭是良性的,它有助於從不同角度增進了我們對於網癮的理解,提醒我們最好從醫學——心理學——社會學整合的方向尋找網癮問題的答案。

 

網癮是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的表現嗎?

有限的證據表明先前存在問題的個體可能會轉向互聯網。網路成癮者大部分是因為他們不想去處理生活中的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是心理失序例如憂鬱,焦慮、嚴重的健康問題、殘障、或是人際關係的問題(Greenfiled,1999對那些本來就有成癮症(如病理性賭博、性癮等)的來說,情況可能尤其如此。一些類型的問題,看似源自網路,實際上可能仍是既存問題的表現。如配偶捲入網路外遇,可能是當事人婚姻出了問題,轉而通過網路尋求發洩。這已經激起下述討論:網癮是否是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的一種表現?在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和網癮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係?

然而,有些人長期有物質濫用或其他強迫性行為(購物癖、賭癮、性癮),卻並沒有在網路中表現出來。如果不暴露在網路色情面前,某些個體可能並不會患上網路性癮(Cooper et al., 1999。網路色情有諸多便利:相對輕鬆就可使用網上暴露的性材料、匿名性、24小時可登陸、去抑制性、廣泛的性伴侶。全新的性對話模式為性表達提供了全新的途徑。這種便利使得那些從前沒有性癮的人,也成了不折不扣的性癮者。同樣,傳統賭博和網路賭博的特點、類型可能不盡相同。一些人容易為傳統賭博吸引,一些人容易為網上賭博吸引,有些人介於這兩者之間。網路賭徒相當一部分可能原來並沒有賭癮。赫爾莫斯Holmes 1997)警告,人們是在上網從事特定的行動時發展成癮的。人們強迫性地上網聊天,強迫性地下載色情出版物,強迫性地玩遊戲。這種成癮可能與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問題(或病理行為)毫不相干,並行不悖。

個案研究顯示,憂鬱傾向的上升和病態性網路使用有關。對憂鬱傾向的精確評定有助於早期發現網路成癮症狀(Young1998)。但是Young並未明確的指出憂鬱症和病態網路使用何者為因,何者為果。Young(1998)曾指出,過度使用電腦所導致的社交孤立可能會導致憂鬱傾向的上升,而不是憂鬱傾向導致病態網路使用。某些特定人格特質者較易成為病態網路使用者,但她仍不確定其因果關係。

網癮與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的關係也許是雙向的。比如,孤獨或/和沮喪的個體可能轉向互聯網以減輕痛苦感,因為他們能在網上找到現實生活中十分缺乏的友誼和支持。上網,他們可能找到友誼,社會支持,體會到現實生活中接觸感和支持感,這些又可能使他們沉湎於此,加劇在現實生活中本已存在的孤獨和沮喪(Morahan-Martin, 2003)。兩者的關係需要縱貫研究澄清。

考慮到這一領域的研究有限,承認網癮和其他問題(或病理行為)共存,兩者既有相互聯繫的一面,有時還存在因果關係;又有相互獨立,不存在誰表現誰的一面。區分這兩種情況,分別加以研究,也許更具建設性。

 

網癮研究是否貶低了網路關係的質量?

許多研究不斷證實網癮者和非網癮者人在網路社交行為方面存在顯著的區別。網癮者在網路上可能是更加親睞社交,他們喜歡網上的朋友勝於現實生活中的朋友。他們上網時更喜歡花時間於社交項目,如聊天室、多用戶領域(multiuser domains,一般指互動性、角色扮演性網路遊戲,在遊戲中,參與者承擔一種身份,並與其他人互動)(Morahan-Martin & Schumacher, 2000

網癮研究的批評者指出,許多研究者絕對假定網路友誼和互動的質量劣現實生活中友誼和互動。戈荷(Grohol1999)聲稱,一些研究者似乎從不考慮下述情況:也許人們花費大量時間上網僅僅是同世界上其他人從事正常、健康的社會交際,這並不表明那些喜好虛擬朋友勝於現實世界中的朋友的個體是不健康的,只有較低的生活質量。網路是一種全新的互動方式,但它並非必然是一種較低質量的互動方式。事實上,由於網路互動獨特的心理構成,對某些人而言,網路友誼和關係的質量和價值可能更高。關於網路關係總體價值的研討正在進行。 一些研究確認網路社區提供了一種強烈的社區感、友誼感、接受感、社會支援感,許多網路關係轉變為現實生活中的關係(Walther, 1996)

然而,也有人主張網路關係是脆弱的,是偽社區中膚淺的人際關係” (Beninger,1987,網路通訊模式的流行,內在地煽動起一種技術性的疏遠。例如,卡都和曾芭鐸(Carducci & Zimbardo 1995) 指出:語音郵件、傳真、電子郵箱給我們一種保持聯繫的幻覺,但除了鍵盤,我們是在同什麼聯繫?這並非什麼反技術進步分子的科技觀,而是一種深刻的健全的洞察然而,危險在於技術將變成一個隱蔽的所在。根據艾利諾·奧克斯的統計,40%以上的青少年在網路即時通訊中傳遞的都是無意義資訊,似乎虛擬存在本身就具備某種終極意義。

也許,真相在於兩者之間的某個地方,網路關係對一些人可能是健康的,對另一些人則不然。縱貫研究已經發現,日益增加的上網對性格內向者帶來有害的影響,對性格外向者則帶來有益的影響(Kraut et al., 2002)。對性格外向者而言,上網增加伴隨著福利感的增加,包括孤獨感下降、負面效果下降、時間壓力下降和自尊增強、社會參與增強。對性格內向者而言,這些方面的後果截然相反。即使控制(以前的)孤獨感和社會環境這些變數,分析結果也一樣。研究者建議用馬太效應來解釋互聯網對性格外向者和性格內向者的不同影響。也就是說,更多的社會資源增強了人們從上網中所能得到的利益,對那些較少社會資源的人而言,結果剛好相反。此外,網路關係的影響可能依賴於它們是補充還是替代真實世界中的社會關係(Kraut, 2002)

 

網癮研究是否忽視網路互動的治療價值?

不少研究者主張網路互動(如多用戶領域、聊天室)可能具有治療價值。Greenfield1999 指出,讀一封電子郵件或是在互聯網上聊天,就好像正在接收情書一樣,但其中的詞語甚至要比寫在紙上更加具有魔力,因為當人們盯著顯示幕幕的時候,他們會體驗到一種恍恍惚惚的游離感受,得到一種近似於被催眠的效果。再加上顏色、運動、聲音、無窮無盡的資訊和對方即時的答復,它們所產生的綜合效果既強有力,也充滿了誘惑力。即使在離線之後,這種誘惑力也會繼續發揮作用。

特克勒(Turkle 1995)指出,上網的益處類似心理療法。網路可以讓青少年以相對輕鬆,免責的代價嘗試各種不同的身份,並提供了一個與生活平行的空間,用以處理同一性、信任、親密、分離等發展議題,一旦這些需求被滿足,過量上網通常不再持續。這也許可以部分解釋互聯網對青少年和青年人的吸引力。因為他們均有同一性方面的困惑(Kandell, 1998)。這樣,作為心理、社會成長的一種途徑,使用多用戶領域與其說是成癮不如說是在治療,玩家上網時可以盡情探索和處理有意識和無意識的關注和衝突, 它輕鬆地混淆了自我和遊戲、現實和仿真的界線。現實不過是螢幕上眾多彈出視窗中的一個,而且不是最好的一個

網路互動也允許個體發展和實踐新的社會技能,這些技能可用現實生活中。例如,在討論孤獨者上網時, Morahan-Martin 2003)指出,孤獨者在不斷膨脹的虛擬世界尋求接受,自尊可能提高。網路一個安全的天堂,在其中,孤獨者可以學習和實踐社會技能,之後他們將這些技能用於現實世界。網路去抑制性和匿名性可以降低孤獨者身上的社會壓抑和焦慮,孤獨者可以上網試驗他們的自我介紹形式和社會交往模式。如果他們網上自我的這些方面被接收,個人的自我身份可能改變。

然而,需要強調的是,儘管過量上網或網路濫用對一些人有治療作用,它對另一些人可能有負面效果。特克勒(Turkle 1995)承認,一些人上網不是為了修正欠缺而是再次扮演禍害他們現實生活的那些角色,網路可以提供豐富的空間,將其付諸於行動。網上既有真正改變的可能性,也存在毫無受益的重複。結果取決於個體面對的情緒挑戰和他們帶到遊戲中的情感資源,網路可能是個人成長和改變的機會,但這並非對任何人、在任何條件下都成立。

網癮研究還處於早期發展階段,這一領域仍存在諸多爭議,許多爭議甚至針鋒相對。它們為網癮研究的進一步發展和繁榮提供了可能性。如果糾纏於這些爭議,聚焦於整合這些爭議,壓制了進一步的研究,那將非常不幸。目前最好的方式是擱置爭議,在具體問題上深入研究,最終出現共識。

 

注釋:

Carducci, B., &Zimbardo, P. (1995). Are you shy? Psychology Today, 2864-65

 

參考文獻:

1 Anderson, K. (1999). Internet dependency among college students: Should we be concerned?  Online Available: http://www.rpi.edu/anderk4/research.html

2 Beninger, J. R. (1987). Personalization of mass media and the growth of pseudo-community. Communication Research, 14,352-371

3 Cooper, A., Putnam, D., Planchon, L., & Boies, S. (1999). Online sexual compulsivity: Getting tangled in the Net. Sexual Addiction and Compulsivity679-104

4 Goldberg.I.(1996). Internet Addiction Disorder. Online Available: http:

//www.physics.wisc.edu/~shaizi/internet_addiction_criteria.html.

5 Greenfield, D. (1999).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compulsive Internet use: A preliminary analysis.CyberPsychology and Behavior, 2, 403-412.

6 Grohol, J. (1999). Too much time online: Internet addiction or healthy social interactions. CyberPsychology and Behavior, 2, 395-402.

7 Holmes, L.(1997).Pathological Internet use. online available:http://www.ment

-talhealth.ciningco.com/health/library/weekly/aa92997.htm

8 Kandell, J. (1998). Internet addiction on campus: The vulnerability of college students. CyberPsychology andBehavior.111-17

9 Kraut, R., Kiesler, S., Boneva, B., Cummings, J., Helgeson, V., & Crawford, A. (2002). Internet paradox revisited.Journal of Social Issues.5849-74

10 Morahan-Martin, J., & Schumacher, P. (2003). Loneliness and social uses of the Internet. Computers and Human Behavior.196),659-671

11 Turkle, S. (1995). Life on the screen: Identity in the age of the Internet.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12 Walther, J. (1996).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Impersonal, interpersonal, and hyperpersonal interaction. Communication Research, 23, 3-43.

13 Young, K. (1998). Internet addiction: The emergence of a new clinical disorder. CyberPsychology and Behavior, 1, 237-244.

 

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