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再現與感知~

 

男/性只存有窺視的雙眼??

 

樹德科技大學人類性學研究所  郭明旭

 

窺淫? 自戀認同?

 

  大致上而言,早期的女性主義電影批判者認為,男/女在觀看電影的過程中其關係大抵不脫離男生/女生為觀看者/被觀看者、主動/被動的位置(Kaplan,1997)。這樣的一種觀看關係由Berger在其經典之作看的方法Ways of Seeing)首先提到,Berger說:「男人行動而女人表現。男人注視女人。女人注視自己被男人注視。這不僅解決了大部分的男女關係,也決定了女人與自己的關係。男性是女性的檢設者。女人只是個被檢測的人。也因此,她將自己視為一個對象,尤其是視覺的對象:一個景觀。引自Zoonen,2001121」。

       Laura Mulvey在一九七五年所出刊的「視覺樂趣與敘事電影」(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一文在七O年代和八O年代對女性主義電影研究產生極大的影響,其擷取了FreudLacan的心理分析理論來審視典型的好萊塢電影,其指出精神分析中「窺淫」(scopophilia)和「自戀認同」(narcissistic identification)是分析的關鍵。「窺淫」所指的是個體具有一種想要觀看他人的性慾本能,而這種意識集中的觀看可以引起特殊的慾望和滿足,但並不是生殖器官的直接滿足(Zoonen,2001)。而「認同」則像Lacan所提出的兒童「鏡像階段」(mirror phase)所發展出來的對於鏡中影像的認同與模仿,相同的,對於電影中完美、全能的影像,觀看者可以延伸自我的想像認同。

        就Mulvey的觀點而言,主流電影中的影像,女性所擔任角色的功能多為男性2觀眾的性慾對象,具有驅使男性慾望的效果,且男性可從她們的出現獲得窺淫的樂趣。她認為觀看電影的經驗依據兩性間的差異而建立在主動的男性觀眾/被動的女性影像客體。Mulvey提及,電影活動與父權社會有直接的關係:「電影反映、揭露、甚至直接上演社會既有的性別詮釋,並且控制影像、情色的觀看方式和景觀」(引自Zoonen,2001)。

        然而,Mulvey 的理論對於觀看位置的假設忽視了女性主體的觀看位置,也就是Mulvey雖藉由描繪父權社會如何定義女性,來說明男性觀看者的主體位置,但卻忽略了女性觀看者的觀看位置,而將女性框限於被觀看者的客體位置,否定了正面、愉快的女性觀看的可能性。不過,這並不表示Mulvey的心理分析框架中,對於男性觀看愉悅的主張全然沒有問題,有學者即認為,將男性主動觀看模式分為兩種-窺淫和拜物-就是對男性窺視位置解釋過於貧乏的觀點(Zoonen,2001)。

        再者,女性主義電影心理分析理論的分析焦點是被放置在,電影意義的生產過程中觀眾與電影文本之間的關係,不過,在心理分析電影研究中隱含了對媒介文本意義的制式解釋Zoonen,2001。男/性的觀看樂趣被解釋為直接來自電影的攝影模式。觀眾與文本間的關係被視為一個取決於視覺和敘事工具技術結合的封閉系統,而在其中的性別主體只能享有窺淫和認同二分法的樂趣,忽略了存在每一個文本中的曖昧與張力Stacey,1987Zoonen,2001。在這封閉的系統當中,只能從「性別」這一個軸線來了解觀眾的特質與樂趣所在,故而忽視了性慾、階級、種族、文化資本以及伊底帕斯時期外的個人生活歷史等等因素(Gamman and Marshment,1988Pribram,1988Zoonen,2001)。

        事實上,我們不難發現心理分析的女性主義電影批判取向研究的重點不是媒介的文本,而是男/性觀眾,更清楚地說就是從媒介文本結構來推知男/觀看者的種種心理反應狀況。男/性的主體被等同於觀看本身,而男/性的眼睛也被視為隨著權威所在位置亦步亦趨(Silverman,1992;黃宗慧,85)。若將媒介的文本視為一種再現的形式,則由媒介文本所推知的男/性觀看者的種種模樣或反應,其實已是雙重的「再現」,將〝觀看〞過程中的「男/性」皆再現為普遍存在的整體,具有相同的自主性、未被干擾、具有一致的異性戀性慾望、只能享有窺淫和認同的相同歡愉等等。

除此,在其分析中將男性特質和觀看的主動權歸屬於生理男性身體所有,而女性特質和被看則專屬生理女性身體所有,在這樣脈絡下男性特質等同於男性,女性特質等同於女性,事實上是窄化了性別的概念(Zoonen,2001)再度強化了性別的區隔,無法突顯性別的動態性與矛盾性,而忽略了或許「性別界線的泯滅正可能是建構觀看樂趣的機制」(轉引自Zoonen,2001:145),同時也把觀看位置過度侷限於異性戀父權化的觀點上,而將男/性身體情慾的多樣性與流動的可能性給抹煞。這樣經由雙重再現的男性身體形象是否會窄化男/性的自我定義且強化了男性霸權的存在是值得思考。

 

 

身體再現與感知

 

  Charlotte Furth1999)提到,身體史的研究可廣泛的區分為兩種取向,一為再現(representatipon)的歷史,一為感知(perception)或經驗的歷史。所謂身體再現的研究,是將身體視為符號或象徵,也就是把身體看待為客觀考察的對象。心理分析的女性主義批判者即採用「再現」的方式,從媒體文本中「再現」了男/性觀看者的文化主體位置,但在提供男/性身體的感知上便有明顯的限制(僅有窺視與認同的樂趣),而這樣限制又「再現」了一個普遍而與生俱來的男/性性慾化身體,使得男/性的身體情慾經驗只獨存性慾,而無其它的心理感受的存在(如親密、愛意、親暱等等),也無其它情慾取向或情慾偏好的存在。

        其實,Shere Hite海蒂報告:感官男人一書,提供了不少異性戀男性對於觀看色情產品的身體感知,如:第一次觀看時那種無限好奇、驚惶、偷偷摸摸的心情「……我找鞋油時,在父親衣櫥最下層發現《花花公子》,那時大概十一、二歲。我知道這是『不妥的』書,所以當時很惶恐。」;在獨處時滿足自我性慾的幻想或需求「我的性幻想常因看了色情刊物而升高、沸騰……」、但也有可能是無法滿足觀賞者的想像樂趣「電影、卡通、圖片、小說裡的色情……因為太露骨了,不能讓觀賞者得到想像的樂趣。由於這個原因,色情刊物通常不能令我興奮,我寧可自己來。」;有人藉由觀看色情媒介來開發做愛的新靈感「對我來說很棒。它給我做愛的新靈感,而且總會帶給我性興奮。它讓我日新又新。」;有人對於色情刊物的興趣缺缺「我消受不了,即使面前就擺著,我也不看。我比較期待我的家庭、我太太,以及真實的事物。」。

對於色情刊物的喜好,有人喜歡與模特兒眼光的接觸「女模特兒必須直視鏡頭(我的眼睛),這種照片才有用……」、有人喜歡看表情無邪、動作又有點誘人的女人、有人喜歡看較露骨的性行為、有人難以接受露骨且低俗的畫面「….我把它視為一種藝術。攝影師的目的不僅是拍女人的生殖器,而是要創造一件藝術品。我喜歡看表情無邪、動作又有點誘人的女人;無邪的睡美人是我最喜歡的。而像《好色客》或《閣樓》雜誌,則把女人拍得像妓女,兩腿叉開露出陰毛,我不喜歡那種照片.」。

  觀看過程,有人會產生認同的樂趣「……我最喜歡封面上面的主體彷彿少了一個我,從照片看來我似乎是她們的性伴侶。所有的姿勢和表情只能容納我(一個男人)的空間。」;有人認為太機械化、缺乏人性「……這些影片通常都太機械化、缺乏人性。看了色情電影能興奮固然不錯,可是我更喜愛一部沒有性場面的浪漫片;我想,大概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派吧!」;有人無法產生認同的愉悅「以前我喜歡看拍得很好的『性感』女人,但露骨的色情刊物我則敬謝不敏,我不能認同它。看那種東西,使我似乎變成一個討人厭、沒人要的男人。」;有人覺得觀看色情刊物感到噁心、難過但也矛盾的會使自己勃起,「我覺得他們把美的動作轉變成一些很本能、很動物性的動作,令人難過、噁心,不幸的是它又能使我的身體興奮。我發現自己出於好奇的看著它,並會勃起,我討厭自己這種反應。」等等相當有身體感的描述3,這讓我們了解到即使只是異性戀男性在觀看的過程中就有許多鮮活、多樣難以化約的身體經驗與感知。

  這樣的研究取徑不再是意識型態或再現的取向,而是身體感知的取向(Charlotte Furth,1999)。也就是Charlotte Furth1999133)所認為,「過去身體的經驗至少能夠部分還原。人類在不同時空中與身體共存的不同體驗能夠被顯示出來。」。從梅洛龐蒂的知覺現象學來看,這種尊重身體「感知」,把栩栩如生的身體「感知」當做所有主體、知識建構基礎的做法,其實已跳脫歐洲傳統「心/物二元」、「身/心二元」的笛卡爾(Descates)式思考格局,屬於一種回歸現象本身、泯除二元劃分的身體主體思考(龔卓軍,90)。

  不過,「再現」和「感知」之分,並不意味著「感知」與「再現」身體史之間的對立,依據Charlotte Furth1999139)的說法,「經驗或感知,一旦命名及付諸言辭,可以視為一種再現形式(語言是種符號系統);而再現如果創造了主觀性,它事實上必定被認為塑造了感知及經驗(語言是表達的語彙)。」因此「再現」與「感知」是一組無法提出終極言說的二元分類,兩者之間,存在著光譜般的相互滲透地帶(龔卓軍, 90)。

     然而,有灰色地帶,並不代表兩者間的緊張關係不存在。採用女性主義「再現」式研究的思考取向,總是懷疑身體「感知」研究路徑太傾向個案,忽略了整體上的結構思考、符號語言和意識形態批判,以及所謂的「主體」,這樣的研究路徑顯然易於傾向Foucault式的懷疑論,其實是很容易陷入結構、符號和意識形態的框架。而現象學「感知」經驗式的思考路徑,則較容易保全身體主體的主觀想像、心情,現象學式的經驗敘說更具有文學性,而它的修辭策略,更傾向讓讀者和研究者產生同理心或移情作用(Charlotte Furth,1999龔卓軍,2001)。

  存在主義者認為,人的存在與物的存有是不相同的,每個人具體而特殊的存在經驗是首要面對的,就如胡賽爾(Husserl)所言:回到事物自身!,也就是回到活生生的自身生命體驗,來追尋生命的意義。而梅洛龐蒂Merleau-Ponty曾說:「我即是我的身體」,所以每個身體即代表著每個不同的個體,每一個身體也都在述說著每一個個體不同的情慾經驗,即使是面對相同的情境,面對類似的親密關係,也會因為每個人的成長歷程、生活背景以及所處的文化脈絡,而呈現出不同的身體感知。因此,男/凝視〞的位置,不應只是抽象地解釋父權社會如何定義凝視,男/性身體的感知並不如此單一,而應是透過男/個體身體感知的主觀經驗來探之才是

參考文獻:

張錦華(民87),女為閱己者容?瘦身廣告的影響研究-以台北市一般高中職學生為例,民意研究季刊,203,61-89。

黃宗慧(民85),看誰在看誰?:從拉岡之觀視理論省視女性主義電影批評,中外文學,25441-76

Charlotte Furth著,蔣竹山譯(88),再現與感知──身體史研究的兩種取向,新史學,104129-144

Kaplan,E.Ann著,曾偉禎等譯(86),女性與電影-攝影機前後的女性,台北:遠流。

Liesbet著,張錦華、劉容玫譯(90),女性主義媒介研究,台北:遠流。

Shere Hite著,譚智華譯(民84),海蒂報告:感官男人,台北:張老師。

 

1 本研究為突顯性與性別間有多種可能的存在,因此以「男/性」表示男人不只是存在著生理上的意義,更有著心理、社會互動、外型裝扮、社會期待等等顯然我們還摸不太清楚的各種可能性。

2 本研究中以「男性」表示主流社會概念中的異性戀男性、男性特質、男性氣概。

3 譚智華譯(民84)。《海蒂報告:感官男人》,pp.867-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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