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薩伊德的《東方主義》
劉燕青 南華大學社會所碩士
愛德華•薩伊德(Edward W. Said)於1935年出生於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一個有產階級家庭。少年時期在歐洲的殖民地耶路撒冷和開羅的西方學校受到良好的教育，1954年赴美求學﹔於1957年在普林斯頓大學獲得文學學士學位，1960、1964年分別獲得哈佛大學文學碩士、博士學位，薩伊德在大學本科和博士研究生期間的專業都是英語文學；畢業後在哥倫比亞大學任教，於1989年獲得「大學教授」(University Professor)。[1]薩伊德一貫認為學術工作並非中性的，主張知識份子應介入現實，為社會的變革盡一己之力。
薩伊德1978年寫出了一本叫《東方主義》的書，這本書成為後殖民批評的經典性著作。《東方主義》最大貢獻在於直接指出了西方帝國主義建立在一連串主觀的想像上——對於所謂「東方」的想像。《東方主義》書中羅列了啟蒙時代以降，不同時期的西方社會，建構出來的「東方圖像」。這些西方想像、理解的「東方」，有兩項共同特色，一是它們符合西方社會本身的需要，尤其可以合理化帝國主義的侵略擴張行為；二是它們都不是真正的「東方」。它們和所意圖描寫的真實景況，有著驚人的龐大差距[2]。「東方」和「西方」都是人製造出來的（manmade）。東方這個理念是有歷史的、有思想源流的、想像性的，它的意義存在於西方，同時也是為了西方（in add for the West）而出現[3]。
薩伊德把西方人對東方人那種居高臨下的心態、把西方對東方在學術和文藝著作中的刻意扭曲、把西方在東方的殖民活動三者聯繫在一起，稱之為「東方主義」。薩伊德認為殖民主義的因素不僅滲透到西方有關東方的學問中，也滲透到西方的人類學、歷史學等其他學科中。薩伊德所說的「東方主義」主要是指一套西方人所建構的關於東方的認知與話語系統。薩伊德分析西方自殖民時代以來關於東方的知識，指出在東方主義這套話語系統中，東方被置於西方文化的權力話語之下，也就是說，東方在「東方主義」的話語-權力網絡中被「他者」化了，成為被批判、被研究、被描寫的對象﹔西方知識與權力的核心創造出「東方」，並且在某種意義上刪去他(們)是「人」(human being)之事實[4]。這種話語的基本操作模式是一整套的二元對立模式：東方主義視野中的東方總是那落後原始、荒誕無稽、神秘奇詭，而西方則是理性、進步、科學、文明的象徵[5]。
薩伊德引用當代法國思想家傅科（Michel Foucault）在《知識考古學(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和《規則與懲罰（Discipline and Punish）》中的「論述」概念[6]，關於知識與權勢、真實與話語、表達與扭曲等範疇的論述成了《東方主義》一書方法論的基礎。博柯認為，話語無法傳遞本質，表現總伴隨著扭曲，敘述中不可能顯露真理；主體需要客體，是為了驗證自身，而不是去理解對方。任何知識都參雜了想像成分；知識帶來權力，而更大的權力反過來有要求更多的知識；知識是主體藉以征服客體的工具，知識就是霸權。
薩伊德把傅科以上較為抽象的論說具體化了，在《東方主義》一書的論析中，薩伊德主要強調西方話語是「主體」、是霸權，對東方的「客體」與「他者」實行文化殖民。西方關於東方的學問，是西方這個主體企圖征服東方這個客體的產物。東方做為一個相對照的意象、理念、人格與經驗，它幫助了對歐洲（或西方）的自我界定與明示。然而，這個東方絕不只是一種想像性的東方。這個東方根本就是歐洲物質文明和文化整合體中的一部分，東方主義只是將其中的部分，文化性或是說意識形態性地表達與再現出來，它是一種有制度、字彙、學術、想像、教義，甚至是殖民官僚與風格在支持的一種論述模式（the mode of discourse）[7]。
西方對東方的描述，不管是在學術著作中還是在文藝作品裏，都嚴重扭曲了其描述的對象。東方世界經常被野蠻化了，被醜化了，被弱化了，被女性化了，被異國情調化了。東方不只是與歐陸比鄰，它也是歐洲最大且最富足、最古老的殖民地，是其文明及語言的來源，它的文化競爭者，以及其最深、最常一再出現的「異己」（the order）意象[8]。歐美人眼中的「非我族類」一概欠缺理性、道德淪喪、幼稚不堪、荒誕無稽。相反的，歐美人則是洋溢著理性光輝、道德完美、成熟可靠。這種程式化的東方形象，是西方世界中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種種的扭曲，早已使東方的形象偏離了真實。東方主義的策略是依賴於一種彈性的位置優越感，在一系列的與東方之可能關係中，總是將西方人置於東方人之上。西方只是適應了進行殖民擴張的需要，才製造出了西方全面優於東方的神話，為西方侮辱、侵害、征服東方提供了理論根據，讓西方施之與東方的罪行披上了一件合理化、正義化的外衣。當今的東方與其說是個神話，不如說是被西方(特別是美國)利益所交叉編織而成的地方[9]。
東方和西方的關係根本就是權力、支配和一套程度多變的複雜霸權。薩伊德在《東方主義》中反覆申述的思想中心就是：話語的支配權力不是孤立的，而是與其他權力處於千絲萬縷的聯繫中[10]。東方主義並不是一個自然地理方面的事實，而是透過政治權力、文化權力、道德權力、知識權力等的複雜交換而形成的。薩伊德引用的葛蘭西的「文化霸權」（hegemony）來描述此一過程的建立；東方主義就是這樣的一種文化霸權，它的影響並不透過暴力統治強加於人，而是透過葛蘭西所謂的共識(consent)而起作用，文化這種霸權體系具有持續性和耐久性，特別是當我們明瞭到文化的內在規範約束作用在作者和思想家身上時，是多麼地具有生產性，對本地文化產生多大的影響與變化，而非只是片面地進行壓抑與約束。
曹長青在〈薩伊德向西方文明扔石頭〉[11]一文中曾批准薩伊德指責西方「話語霸權」和「文化殖民」的理論有原則性的錯誤。曹長青認為所謂霸權和殖民，至少應有這樣的特征﹕它強迫別人接受，以武力推行。但今天西方向全球傳播以民主、自由、人權為核心的文明價值，並不是用武力強加給穆斯林和東方世界，而是那裡的人民在自願地接受。人們所以樂於選擇，正是因為它不僅屬於西方，而是體現全人類的文明價值，和人的內在渴望是一致的。恰恰是這種看重人、尊重人、把人當做人的西方文明價值符合人的心底呼喚和渴求，它才不論在穆斯林國家還是中國的儒教社會都得到人民的歡迎。今天在北約唯一的穆斯林成員土耳其、以及東方的日本、南韓、台灣等地所發生的一切變化，包括選舉、新聞自由、市場經濟等等，哪一項不是穆斯林傳統和東方文化原有的價值，而是來自西方文明。
只是我們想問的是﹕穆斯林和東方世界是真的樂於選擇，還是被迫選擇？所謂的「全人類的文明價值體現」是何種的文化價值所界定出來的？選舉、新聞自由、市場經濟等，是穆斯林傳統、東方文化原有的價值，還是來自西方文明的建構呢？在曹長青批判薩伊德〈薩伊德向西方文明扔石頭〉一文中的論點，正可凸顯出薩伊德在《東方主義》一文中所身身感到憂慮的一點﹕知識是主體藉以征服客體的工具，知識就是霸權。東方主義不是歐洲人空幻虛浮的東方幻想，而是好幾代以來，被創造出來的一整套有相當多的物質投資的理論與實務。西方知識體系持續不斷的投資，造就了東方主義，一套關於東方的知識體系，先將東方放在一個可被接受的柵欄中，加以過濾，以便進入西方的意志中，而也就是這同樣的投資過程----的確是真實的生產----將此種東方主義式的陳述，不斷增值繁衍成一般的文化[12]。我們在西方的知識論述體系中，無力逃脫。
[1]朱剛著，《薩伊德》，台北﹕1997年，生智出版，P.2。
[2] http://www.new7.com.tw/weekly/old/796/796-040.html。
[3]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著，《東方主義》，王志弘等譯，台北﹕1999年，立緒出版。導論P.6。
[4]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著，《東方主義》，王志弘等譯，台北﹕1999年，立緒出版。導論P.37。
[5] http://life.fhl.net/Philosophy/bookclub/eastism.htm。
[6]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著，《東方主義》，王志弘等譯，台北﹕1999年，立緒出版。導論P.4。
[7]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著，《東方主義》，王志弘等譯，台北﹕1999年，立緒出版。導論P.2。
[8]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著，《東方主義》，王志弘等譯，台北﹕1999年，立緒出版。導論P.2。
[9]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著，《東方主義》，王志弘等譯，台北﹕1999年，立緒出版。導論P.35。
[10] http://life.fhl.net/Philosophy/bookclub/eastism.htm。
[11] http://www.tangben.com/USpolitical/sayide.htm。
[12]愛德華•薩依德(Edward W. Said)著，《東方主義》，王志弘等譯，台北﹕1999年，立緒出版。導論P.8。